春日暖阳此时正无微不至地照拂着苍山,旷野,与田地里的耕牛。纵马者亦沐浴其下,那样的姿态耀眼而漂亮,引得牧童与耕人频频回望。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削直收敛的肩背与帷帽银纱的流动,一如前朝书画之体范,其势圆转,其体稠叠,古今一人,后无来者。
最终,她于古亭下系马,里碑斜斜矗立,头戴斗笠做民夫打扮的人自背靠其上。此时风起云涌,远处的荒草卷起细浪,陆昭苔古色的衣袂亦微微扬起,如轻拂丹青。
“县主,别来无恙?”
对于彭通找上自己,陆昭并不意外。陇西本土虽无大事,但天水动**,以窦氏为首的几家世族被连根拔起,无论是彭通还是刘庄,都是下了血本,要拿下这些无主之地。一旦速战,被夺去最多利益的便是他们。
“若此时强攻金城,必将影响春播,某身为父母官,当为百姓筹谋。但太子殿下似乎执意速攻,还请县主相劝一二。”彭通一边说,一边觑着陆昭的神色。
银纱下的喜怒无从分辨,但说者的语气却颇为调侃:“刺史这头句话便不妥了。太子治军严明,不许麾下伤青苗一分一毫,何来影响春播一说?”
彭通一时语噎,而后解释道:“虽不践踏秧苗,但大军过境,百姓惶恐,只怕不能安心。”
帷帽下一声浅笑:“彭刺史这话说的不老实,大军过境攻打金城,在天水逗留时间不过几日,走的也是官道。此地千沟万壑,村庄零落其间,能看到军队的影子便不错了。”
见彭通还欲狡辩,陆昭干脆利落道:“彭刺史,你有难处大可直说。言辞如此遮掩,把我当什么人了?”
自然当你是太子的枕边人啊我的祖宗,彭通心里嘀咕着,这江山以后还不都是你们小两口的。
陆昭将马鞭往手里一撂:“今日我便替彭刺史把话说明白。你带了数万人来到天水,费尽周折,驱逐窦氏一族,不拿点实利回去,是无法安抚底下人的。田地,牛羊,当然,还有荫户。我也是世家出来的,跟着祖父父亲摸爬滚打,我知道,饥荒战乱么,军队都不好带。”
“是,是。”
陆昭道:“既有难处,直言即可,你我同为世家,我还能不帮你一把不成?好歹还有昔日金城我与耽书的交情在,咱们互相帮衬,那都是分内。”
捕捉到了题眼,彭通连忙作揖道:“难得县主还愿顾念小女,若能劝殿下回心转意,某自当尽力汇报县主今日之恩。”
陆昭其实明白,陇西、天水二郡之事之所以悬而未决,其中未必没有元澈试水之意。他要看看这些世家是不是软柿子。如今太子势力规模已具,幕僚多为寒门,也是日后的行政班底。
在这片地界上,用这套班底先尝试撬动这两郡的世族。能不能成功倒在其次,在此之中让那些寒门官吏摸索摸索和世族交手的门道,也是颇有助益。
如果试水成功,那么下一个便是安定。安定若也成功,整个凉州在他眼中,便不过蝇腿之肉,而关陇地自有大牛羊待宰。
说到底,安定还是陆氏宗族在长安立足之根本。这辈子,父母逃离长安几乎已无可能。若安定不能全然掌握在自家手中,以魏帝的性子,日后终埋祸根。皇权是元澈的底线不假,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线。
陆昭道:“我如今身在内宅,不便过问外事。常言道,医不询诊,道不经传。若有契机最好,如若不然也要等太子殿下亲自问我方好开口。只是你我丑话说在前,彭刺史你要吃大户,也得给太子留些。若事成,窦氏的田产牛羊你自取之,人口你只能征用三成。且略阳周围以及屯兵重镇处,必须留有农户耕作。若你们做的太不留余地,太子不是好糊弄的人,动起手来,你们一个个可全逃不掉。”
“这是自然,自然。”彭通道,“咱们也要为国出力。”
“如今,天水不太平,天水的一些旧族也有责任。”陆昭抚了抚马儿的鬃毛,“驱赶上官氏及其亲族,直接往北面赶,不过……不能出人命。”
平和的语气明明未做丝毫的改变,却无端生出一丝狠戾。彭通未能窥见其中原宥,只得先遵从其命。
陆昭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道了声告辞之后,便绝尘而去。
彭通回到略阳,此时刘庄也在焦急等候。彭通入内后便道:“县主那边会劝,暂时无虞。”
“那……县主?”刘庄问,“县主与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别最后走露风声,反误大事。”
“我才验过。”彭通语一出,倒惊得刘庄泼了大半盏茶出去。“人家也是世家出身。”彭通道,“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