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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第1页）

第105章

出了学校，我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梦瑶说，去郊区吧，然后沿着环城路，多绕这座城市几圈，她想在离去之前再多看几眼这座城市。我没有理解梦瑶的意思，以为她所说的离去是那种离开世界的离去，心里立马恐惧到了极点，立即惴惴不安地问道，“梦瑶，什么离去？难道你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么？”我早感觉梦瑶一直有些不对劲了，就是一个多月前在北京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只是我一直不敢问她，她是那么个敏感脆弱的人，我怕触碰到她那些不愿被触碰到的伤心事。“不是，你曲解我意思了。”梦瑶低沉道，“走吧，以后你会懂的。”梦瑶貌似心事很重，不愿多说什么，而我了解她，遂也不再追问，使劲蹬着脚踏板，将单车速度加快了。单车飞速地穿梭在这座不大的城市，穿过小巷，路过人烟，驶过小桥，很快就来到了郊区的环城路。郊区很空旷，放眼望去，有田野，有小溪，有小山，有飞鸟，有小狗，有老鸭，有野猫，宛如一个世外桃源，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不过，我们很快来到一处新的商品房开发区，这里位于城北，此刻各种机器声轰鸣不绝，嘈杂不已。这个小区是前年开发的，而开发者就是梦瑶母亲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现在已经进入尾声了，即将交房了。而我姐姐买的也正是这里的房子，18层，130多平，当时买的时候4000多一平，但是泡沫被挤爆后，现在跌到了3000多一平，而且还有一百多套空着卖不出去。这种情况的出现导致很多业主开始闹事，三天两头就到开发公司门口聚集，并强烈要求开发公司赔偿，最后逼得县公安局都出动了，抓走了好几个领头的闹事者。有内幕说，房子卖不动，房产公司资金链断了，快要破产了，也有内幕说，房产公司老板跟县里的那些贪官污吏勾结，现在县纪委正在介入调查，房地产老板跟她老公那是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度日如年。我突然有些明白梦瑶会回来的原因了，我小心看向一旁的她，发现她看着那片新楼盘的时候两眼充满了痛苦。可是，她的眼神里，除了痛苦，还有无尽的忧伤。这种忧伤，貌似只跟感情有关。而就在我们那边出神的看着的时候，小区里突然冒出一大群业主，他们手持横幅，嘴里喊着震耳欲聋的口号，正在朝不远处的那个售楼中心进发。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姐姐也是加入了这个队伍的，遂不禁感慨一声：明知道泡沫要来的，还砸锅卖铁地买房子，你这也是自找苦吃！

看了好一会我们才离开，然后继续在郊区的环城路转了起来，一直转到夕阳西下。我们坐在城西边上的一处山坡草地上，一直静静望着西沉的夕阳，直到它最后彻底落山，我们才有些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虽然在这一过程中我们没说一句话，但是我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她，我发现她夕阳下的她好美，在加上一身朴素的打扮，像极了一个平易近人的邻家女孩。然而，她的两眼里，始终蕴藏着一股浓浓的忧伤，她好像有好多话要跟我说，但是又总是欲言又止。我感到难过，我突然想起一句话——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有些话很想对你说，但是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就算开了口，你也早已听不懂。也许这就是时间带给我们的距离吧，尽管我们在那懵懂的青春年少时曾模糊地美丽过一场，但是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最终还是把我们拉到两个截然不同的远方。如今，我们依然是彼此最熟悉的人，但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也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心有灵犀。

来到城里，我问梦瑶，还要去哪里，梦瑶说回家，然后吃饭。我说那好，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回自己家。梦瑶让我去她家吃，说想请我吃一顿饭，还说这也许是我在她家吃的最后一顿饭。我强烈推辞，说我不太饿，回自己家再吃。其实，我之所以这般拒绝，是因为我害怕见到她的父母，更害怕跟他们坐在一个桌上吃饭。“其实我不仅仅是想请你吃饭而已。”看我拒绝得如此坚决，梦瑶如是说道。“那是因为什么……”我感到无比困惑，好奇地问道。我真不知道，除了去吃饭，还能去干嘛。“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家，感受感受那种气氛。”梦瑶其实很悲伤，但是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哦，那我就去感受感受了，饭我就不吃了。”我如是说道，然后陷入了沉默，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着梦瑶这是玩的哪一出。

放好单车，我和梦瑶一后一前朝楼上走去，期间我们依然一句话没说。就在即将来到她家那个楼层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剧烈的争吵声，而仔细一听就可以听出这吵架声正是来自梦瑶的家。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遂在那一刻止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走了。梦瑶感觉到了我停下的脚步，遂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我，低沉道，“也许，你进去看一眼会让你明白很多。”我怔怔地看着梦瑶，愣了愣，然后回答道，“梦瑶，我最害怕的就是大人之间的吵架，算了吧，我还是就不要进去了，我怕我心脏会受不了。”梦瑶貌似还要坚持，我却突然有些难过道，“梦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知道吗，其实我也经历过这种生活，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我从小也是成长在一个夫妻感情不好的家庭里。所以，你的心情我是无比的感同身受的，你懂吗？”梦瑶嘴巴蠕动着，貌似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还是因为心中的太过悲伤没有说出来。“梦瑶，回去吃饭吧，我在楼下等你。”我善解人意地安慰她道，“上一代人的事就让上一代他们自己解决吧，你要是呆不下去了，就下来找我，我等你，陪你散心。”梦瑶感激地看着我，但是始终没说话，最后哽咽地说道，“不了，你回去吧，我也许不下来了，谢谢你了。”“梦瑶……”我真是很心疼这样的梦瑶，正要继续坚持，但梦瑶还是转过身，有些决绝地走向自己的家，打开门走了进去，只留给离我一个有些悲伤又孤傲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很难过，因为我能体会敏感脆弱的梦瑶呆在那种家庭时的感受，她一定很悲伤，一定很绝望，但好强的她又从不轻易向他人倾诉，我真的是担心她最后受不了会做出什么傻事。我是无比感同身受的，因为我父母的感情一直来也不是太好，在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争吵不断，甚至在我初一暑假那年给我留下了一生的心理阴影。记得那年暑假，我以总分385分（总分400）的成绩考到年段第一，我以为这是个让父母高兴的事，可是依然无法阻止他们没日没夜的争吵，没法阻止父亲那种近乎自杀式的酗酒。那一年，我开始抑郁，开始烦躁，开始悲观，开始怀疑感情，开始怀疑人生，甚至开始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和意义。

乐观的我开始变得沉默，开朗的我开始变得孤僻，无忧无虑的我开始变得郁郁寡欢，睡眠一直很好的我开始没日没夜的失眠。我都已经不知道那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只知道，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虽然我靠着天赋依然保持年段前三的成绩，但是我的内心世界已经被摧残得支离破碎，我变得敏感多疑，变得不再轻易相信感情，也一度迷失，甚至沉沦……梦瑶让我去她家，就是要告诉我，她不是不再爱我，而是让我知道她不会再轻易相信感情，让我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与等待。我是懂她的敏感的，也是渴望呵护她的脆弱的，但是此时此刻，面对她那即将支离破碎的家庭，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些呢？就算有资格解释，那解释也是无比苍白和无力的。我默默地为她祝福，也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放弃，事情还没结束，她总是要从伤害中走出来的。

因为担心梦瑶，回到家后我依然跟她保持着联系，让我放心的是，她好像并没有我担心的那样难过。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许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也许她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哀莫大于心死的她，再也表现不出一丝的大惊小怪。不过，有过一样经历的我，深深地知道这种无声的痛，要比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要可怕好几倍。我想安慰她，但始终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词，我无言，心也跟着疼痛。也许，这世界，最不能伤害的，就是孩子的心，很多父母却以为小孩不懂事，忽略了这一点，却不知他们的一些行为给孩子那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多么深的阴影，而这阴影，也许会影响他们的一生。是啊，想想，觉得真是命运弄人，如果梦瑶不是因为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也许她就不会这样敏感，然后就不会在这份爱情面前一直缺乏安全感，也许现在已经造就被我的执着打动了。

而我，也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受父母感情不和的影响，也许也不会这般偏执和缺乏安全感，也许当初也不会离开梦瑶，也许我们不会经历这么多的坎坷，也许早已顺顺利利地牵手步入婚姻殿堂了。可是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也许和如果，如今的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路上，虽然我们还没有真的结束，但我隐隐觉得，我们就要结束了，而我知道，梦瑶这次回来，就是来为我们曾经的爱情与青春做最后的告别的。也许她还怀恋，还不舍，但是却没有勇气再去接受与坚持……在家的日子真的不好受，我打算第二天就离开家回到福州，然后真的学着淡忘曾经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开开始新的人生。可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接到了梦瑶的电话，她让我在家再呆两天，然后3号陪她去厦门。我问她去厦门干嘛，她没说，只说到时就知道了。我答应了，不要说厦门，就是让我陪她回北京，我也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因为我其实一点不想离开她，我是那么想跟她多呆一会，哪怕一秒！

3号那天早晨，我很早就赶到县城，然后在汽车站买好票等梦瑶。梦瑶不一会就来了，背着那个精致黑色小挎包，手里拉着那个迷你小行李箱。我急忙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然后和她一起朝里面走去，汽车马上就要开了，我们的时间有点赶。坐上了车，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座亲切的城市，车子就开动了，我们一直望着窗外，默默地看着这座弥漫着忧伤气息的小山城离我们渐渐远去，一句话也没说。当车子彻底离开这座小城的时候，我感到特别的伤感，心里悲伤到在尽情地哭泣，我已经感觉到，这也许是我跟梦瑶最后一次一起看着这座城市了，今日一别，即是最后的告别，我们曾经曾经的青春、爱情、那些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都将被我们遗忘，或者被我们丢弃到世界最黑暗的角落处，再也不回来。过了很久，我们才开始说话，主要是说些轻松的话题，还有说些关心的话。

“看样子，你要会北京了？”最后，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些比较敏感的问题。“是的。”梦瑶回道，语气有些心不在焉，貌似不太想说话。“去厦门只是转车？”我又问。“你这么觉得？”梦瑶扭过头有些生气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骄傲地把头撇了过去。“不是，只是猜猜。”我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毕竟，在厦门搭动车，去北京会比较快。”“其实我可以坐飞机，那样就更快了。”梦瑶笑道，是苦笑。“哦，好吧，厦门是个好城市，去了也不吃亏，至少可以看看海。”我笑道，沉重的笑。“呵呵，是啊，那里有海，美丽的大海……”梦瑶也是沉重地笑起来，如此感慨道，但是却再也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而我，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那永远洗不尽的忧伤，心又莫名地痛起来！也许，我们真的不该那般炽烈地爱过一场……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龙岩，在那里搭上了动车，然后朝厦门而去。动车很快，一个多小时就把我们送到了厦门。当我们从厦门火车站走出，看着这座我们一直都很喜欢的城市时，心情莫名地感伤。我突然记起，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们曾经这座城市美丽城市擦肩而过一次，我也记得，上学的时候，梦瑶说她很喜欢厦门，很喜欢鼓浪屿，很羡慕鼓浪屿上那些披着洁白婚纱的美丽新娘子，很希望有一天她也会和她最爱的人在这里结婚……这么一回想，我突然明白梦瑶为什么要让我陪她来厦门的原因了！不过我没有说破，因为一说破，又会勾起我们无尽的伤心往事，也许我们就不能好好度过这次愉快的旅行了。出了车站，梦瑶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我们就坐着出租车，朝鼓浪屿而去。果然是鼓浪屿，当梦瑶跟司机说出这个地名的时候，我都情不自禁狠狠夸了自己一把，心说，知梦瑶者莫如飞阳，飞阳一直是、而且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林梦瑶的人！

初冬的厦门依旧温暖如春，路边的树木依然苍翠无比，街上的行人也无比兴高采烈。这是座不带一丝悲伤的城市，是一座阳光与温暖的城市，可是在我感觉里，此刻的它处处充斥着伤感，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悲伤，微风吹来的时候带着一丝苦涩的寒冷。梦瑶一直沉默，忧伤的双眼呆呆地望着车窗外这座匆匆而过的城市，偶尔会抚抚额前的发丝，偶尔也会蠕动一下嘴巴。我知道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但是好强的她不愿表现出来。我感到心疼，也感到无奈，我终于是明白，她的这种坚强，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我一直想保护她，可是她由于敏感由于缺乏安全感，一直将自己的心紧紧锁着，从不真正向我打开心扉，让我充满了挫败感和无力感，也一直让我以为自己要变强大才是唯一的出路，而这又导致了更大的矛盾，然后是一系列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虽然我们都受过伤害，但我们真的不需要那么敏感，也许那样的话，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此刻的我们，是坐在婚车上，去美丽的鼓浪屿拍婚纱照。

出租车很快就来到轮渡码头，在付车钱的时候我跟梦瑶居然抢了起来，最后在我的强力要求下才由我付了车钱。我以为梦瑶会接受我发自内心的给予，可是下了车之后，她居然转过头对我说，“待会轮渡的钱我来付吧，欠别人的感觉总是不太好。”我有些无语，用有些愠怒的目光狠狠盯了她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心里充满了悲伤。不过我很快我就释怀了，因为我很清楚，梦瑶现在已经不是我女友，我已经没权利让她无偿接受我的东西。她是那么个自尊与骄傲的女子。梦瑶离开后，走到了码头边，然后静静地站在那，有些出神地凝望着海对面的那座被叫作鼓浪屿的小岛。海风轻轻吹来，她的长发高高扬起，周遭的世界那般喧闹，她的背影却让人心碎的孤独。我是懂她的，所以我知道她想什么，我走过去，礼貌地站在她的身边，然后也跟她一样，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对面的那座孤岛。

风轻轻吹着我们，眼前的世界好像就此彻底安静下来——没有了车来车往，没有了人山人海，只有快乐的飞鸟，只有悦耳动听的汽笛。“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这里情有独钟么？”良久，梦瑶终于是从神思中醒来，打破了沉默，如此问我道。我收回有些疲惫的目光，看了眼满脸都是忧伤的她，心疼地点了点头，说，“知道。”梦瑶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然后目光又望向对面的那座小岛，无比悲伤地说，“那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有一个梦想，而且这个梦想与这个地方有关么？”我看着对面那座被大海孤立的孤岛，语气平静又充满了悲伤道，“知道。”梦瑶听了我这个回答，又是一声低沉的苦笑，然后又陷入沉默，不再说什么。过了很久，她才终于挪动了一下身子，说“走吧，去岛上走走。”“嗯。”我应了声，然后紧跟上她，一起朝轮渡码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