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黑暗中传来最后一声枪响,接着是一声嘶哑的哀号,然后是一阵奔跑的脚步声。那杀手又杀了一个,只不过,他杀的不是他奉命处决的女人,而是那个无辜的老人。他正在逃跑。他终于逃脱了。
杰森再也跑不动了。疼痛终于令全身无法动弹了。他的视线太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他感觉自己就快死了。他渐渐瘫倒在地上。没什么大不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究竟是谁呢?管他呢。管他呢。
玛莉圣雅各从车里爬出来,抱住破碎的衣服,每一个动作都战战兢兢,心有余悸。她瞪大眼睛看着杰森,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恐惧、困惑,以及不可置信。
“你走吧!”杰森气若游丝地说,也没把握她是否听得见“那边有一辆黑色的车子,钥匙在里面。赶快离开这里,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带人来。”
“你是专程来救我的。”她说。此刻,在杰森的耳朵里,她充满困惑的声音仿佛正在一个密闭的管子里回荡。
“赶快走吧!赶快上车逃命吧,圣雅各博士。如果有人想把你拦下来,你就撞死他。赶快去找警察真正的警察,穿制服的警察。你这个笨蛋。”他喉咙在燃烧,胃里却冰冷彻骨。火与冰。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冰火交融的感觉。那是在哪里呢?
“你救了我的命”她还在说。杰森感觉她的声音越来越茫然空洞,仿佛正随着空气缓缓飘浮“你专程来救我。你专程来救我。你救了我的命。”
“我没那么伟大。”圣雅各博士,我来救你纯属偶然。你只是我内心的反射,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残留在我失去的记忆里,受到压力的刺激就会冒出来。你看,我还挺有学问的吧?我会用术语我已经不在乎了。痛——噢,老天,痛!
“你已经逃出来了。你本来可以继续逃,逃得远远的,可你没有。你专程来救我。”
痛苦像一团迷雾,她的声音穿透迷雾飘了过来。他又看见她了,只不过,眼前的景象却如此令人困惑——像疼痛一样令人困惑。她跪在他身边,轻抚着他的脸,轻抚着他的头。住手!不要碰我的头!你走开。
“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那是她的声音,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她问他问题。她还不懂吗?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她在干什么?她撕了一块布,用那块长布条包住他的脖子接着,她又撕了一块,更大的一块,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她解开他的腰带,然后把那块布放在他的右臀旁,用力一拉,把布拉到他的臀部下。他右臀的皮肤烫得像火在烧。
“我不是来救你的。”他终于能说话了,于是,他说得很快,想尽快把话说完。他渴望平静,那无边黑暗中的平静——他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如此渴望过,然而,他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只要她赶快走开,他就可以得到平静了。“我要找的是那个人他看到我了。他有办法指认我。就是他。我要找的人是他。好了,赶快走吧!”
“至少还有另外五六个人也能指认你。”她说。她的口气有点不一样了“我不相信你。”
“你最好相信!”
此刻,她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接着,她忽然不见了。她走了!她撇开他走了!现在,他很快就可以得到平静了,他会沉入那片无边的黑暗中,被澎湃汹涌的海水吞没。澎湃汹涌的海水会冲走他的痛苦。他翻身靠着车子,感觉自己仿佛在脑海的波浪中随波逐流。
接着,他又听到了声音。是汽车的引擎声,轰隆隆的爆裂声。他不喜欢那个声音,它干扰了他随波逐流的自在宁静。接着,他感觉到有人拉住他的手臂,然后又是另一只手臂。
“站起来。”有个声音说:“你要自己用力。”
“你放手!”他大声叫喊,命令着她。他觉得自己已经大声喊出来了,可是她根本不听。他吓坏了。命令一定就要服从!只不过,并不一定要永远服从。他想到一些事情,忽然产生这样的感觉。风又开始吹了,只不过,那不是苏黎世的风。那是在另一个地方,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在夜晚的天空。接着,他看到有人比了个手势,灯号亮起来了,然后他纵身一跃,被一道狂乱强劲的气流刮走。
“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那个声音又再响起。那个声音根本不理会他的命令,令他十分恼怒“把脚抬起来,抬起来!对了,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来,坐到车子里。背放松慢慢来。对了,就是这样。”
他感觉自己正往下坠落从一片漆黑的天空中往下坠落。接着,那种坠落感突然停住了,所有的东西都停住了,一切都静止了。他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脚步声,他听得到脚步声还有门关起来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轰隆隆恼人的声音,从前面、从底下传过来从某个地方传过来。
他感觉自己在移动,在绕圈子。那种平衡感突然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又开始往下坠落,然后又停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碰触到另一个身体,有只手抱着他,把他放下来。他感觉脸上很冷,然后,所有感觉都消失了。他又开始漂荡,现在,和缓的波浪起伏,一片无边的黑暗。
他听到上面有声音,远远的,但还不至于太遥远。在台灯的照耀下,眼前的影像渐渐清晰。他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躺在床上,一张狭窄的床,身上盖着毯子。有两个人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其中一个是男人,身上穿着大衣,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她穿着深红色的裙子,一件白色上衣。深红色,就像她头发的颜色
那不是圣雅各吗?真的是她。她站在门边和那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左手提着一个皮包。他们说的是法语。
“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那个男人说“要是我找不到你了,随便哪个医生都可以替他拆线。我想,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拆线了。”
“谢谢你,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