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了一点,小声说:“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想让皮蒂小姐走开。≈ap;ot;他停了一下,又低头看着她说:“这可不好啊,思嘉。≈ap;ot;“什么不好!≈ap;ot;“香水呀?”“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ap;ot;“你不会不明白。酒,你可喝得不少啊!≈ap;ot;“喝得不少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ap;ot;”就算是心情不好,说话也得客气点呀。不要一个人喝闷酒,思嘉。别人总是会发觉的,这会毁了你的名声。再说,一个人喝闷酒也不是件好事,你怎么了,亲爱的?≈ap;ot;他领着她走到沙发前面,她默默地坐下了。
“我把门关上好吗?”
她知道,如果嬷嬷发现门是关着的。就会非常反感,没完没了地说她。可是如果让嬷嬷听见他们在谈论喝酒的事,那就更糟了。尤其是考虑到白兰地酒瓶正好不见了。于是她点了点头,瑞德就把折叠门拉上了。他回来坐在她身旁,一双黑眼睛机敏地看着她的脸,仔细端详。他发出的活力驱散了她脸上的哀愁,使她觉得这书房似乎又变得可爱而舒适了,灯光也显得柔和而温暖。
“你怎么了,亲爱的?”
这样亲昵的称呼,谁也没有像瑞德这样说得这样动听,即使他在开玩笑,也是如此,不过现在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抬起她那双痛苦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想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得到了一点安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因为他是一个捉摸不定没有感情的人。他常说,他们两个人极其相像,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有时候她觉得所有她认识的人都象是陌生人,只有瑞德例外。
“不能告诉我吗?≈ap;ot;他异常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ap;ot;不只是因为弗兰克老头儿离开了你吧,你需要用钱吗?≈ap;ot;“钱?唔,不需要!啊,瑞德,我觉得非常害怕。”“快别瞎说了。思嘉,你一辈子都没害怕过。≈ap;ot;“啊,瑞德,我的确是害怕!≈ap;ot;思嘉脱口而出。她想告诉他的,她什么事都可以告诉瑞德,他自己那么坏,是不可能对她说长道短的。现在世界上的人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都不肯说谎,宁可饿死也不做见不得人的事,认识他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坏人,一个不光彩的人,一个骗子,倒也是很有意思的。
“我是怕我会死,要进地狱。”
如果他大笑起来,她马上就会死,但是他没有笑。
“你挺健康嘛——而且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什么地狱。≈ap;ot;“啊,有的,瑞德!你知道是有地狱的!≈ap;ot;“我知道有地狱,不过就在这个地球上,而不是什么死后才进地狱了。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思嘉。你现在就在地狱里埃≈ap;ot;“啊,瑞德,说这话是亵渎神灵的呀!≈ap;ot;”但是怪得很,这样可以使人得到安慰,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进地狱?≈ap;ot;现在她从他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他是在戏弄她。但是她不介意。他的手温暖而粗壮,抓在手里,可以得到安慰。
“瑞德,我不该嫁给弗兰克。我做错了,他是苏伦的情人,他爱苏伦而不爱我。可是我对他撒了个谎,我说她要嫁给托尼方丹,唉,我怎么干出了这样的事呢?““啊,原来是这样!我还一直纳闷呢。≈ap;ot;“后来我又使得他很痛苦,我逼着他做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比如,逼着还不起债的人还债。我经营木材厂,开酒馆,雇犯人,也都使他非常伤心,弄得他抬不起头来。还有,瑞德,他是我杀死的。是我杀的。我不知道他加入了三k党,我做梦也没想到他有那么大的胆量,不过我应该想到这一点,是我杀死了他。”
“&;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够洗净我手上的血迹吗?&;”“你说什么?≈ap;ot;“没什么,说下去吧。≈ap;ot;“说下去?就这些。还不够吗?我嫁给了他,但又使他不快活,我杀了死他。啊,我的上帝!我不知道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我对他扯了个谎,嫁给了他,当时我觉得完全应该这样做,可现在我才明白了,这是多么不该犯的错误呀。瑞德,这不像是我干的事,我是对他很卑鄙,可我并不是一个卑鄙的人埃我小的时候,也不是受这样教育的。我母亲——“她说不下去,咽了一口唾沫。这一整天她都不愿意想起自己的母亲爱伦,现在她无法回避了。
“我常常想,不知你母亲是个什么样子,你似乎像你父亲。≈ap;ot;“我母亲——唔,瑞德,今天我是第一次为母亲的死而感到高兴。她死了,看不见我了,她从来没有教育我做一个卑鄙的人,她对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宽厚,那么善良。她一定宁愿让我饿死,也不让我做这样的事。我极力想在各方面都学母亲那样,可是我一点也不像她,我没有想到这一点——需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我的确是希望母亲那样。我不愿意像父亲那样。我爱父亲,可是他——太——太不为别人着想。瑞德,有时候我也想尽量对人和蔼,好好地对待弗兰克,但我马上又会想到那场恶梦,吓得不得了。于是我就只想跑出去,见钱就抢,不问这钱是不是应该属于我。≈ap;ot;眼泪哗哗地直往下流,她也没有去擦,她使劲握着他的手,指甲都掐到他的肉里去了。
“什么恶梦?≈ap;ot;他平静而温柔地问。
“唔——我忘了告诉你了。是这样的,我每次要对别人好,每次提醒自己不要只看见钱,到了睡觉的时候,就梦见又回到了塔拉,回到母亲刚去世,北方佬刚来过的情景,瑞德,你想像不出,我一想起这事就浑身发抖,我又看见一切都被烧光了的情景。四周一片寂静,什么吃的也没有。瑞德,我在梦里又觉得饿了。““说下去。≈ap;ot;“我很饿,我爸爸,妹妹,还有家里那些黑人也都很饿,他们老说:&;饿得慌,&;我也饿得难受。可怕极了,我不断对自己说:&;我要是我能跑出去,就永远永远不会再挨饿了,&;然后我就看见白茫茫的一片雾。我就跑起来,在雾里跑呀,跑呀,拼命地跑,心都快跳出来了,后面还有什么东西在追我,我跑得透不过起来,心里还在想,只要跑到那里,就没事了。
可是究竟往哪里跑,自己也不知道。然后就醒了,吓得浑身发冷,生怕以后还得挨饿。做了这个梦之后,就觉得即使把世界上的钱都给我,我也不会不怕再挨饿。这时候,如果弗兰克再来拐弯抹角地不知说些什么,我就要朝他发火,我想他不会明白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办法使他明白。我一直在想,有朝一日我们有了,不用再担心挨饿了,我再补偿他的损失吧。现在他死了,太晚了,唉,当时我觉得是做得很对的,其实非常没有道理的。要是过去的事能够再重新来一遍。我会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ap;ot;“好了,≈ap;ot;瑞德边说,边挣脱她那紧握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和绢来。≈ap;ot;擦擦脸吧。何苦这样把自己毁掉呢?≈ap;ot;她接过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不由觉得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仿佛把自己的一部分负担转移到了他那宽阔的肩上,他看上去是那样能干,那样沉着。就连他轻轻地一撇嘴,也能给她安慰,仿佛可以证明他的痛苦和困惑是不必要的。
“觉得好一点吗?咱们索性彻底谈一谈吧。你刚才说,要是过去的事能再来一遍,你会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可是你会吗?现在你想一想,你真会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吗?≈ap;ot;“唔——≈ap;ot;“不会的,你只能是那样做的。你当时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ap;ot;“那你有什么可悔恨的呢?≈ap;ot;“我对他那么不好,可现在他死了。”“他要是现在没死,你也不会对他好的。据我了解,你并不是悔恨嫁给弗兰克,欺负他,并且促成了他的早死,你悔恨,只是因为你怕进地狱,是不是这样?”“唔——这倒把我说糊涂了。≈ap;ot;“你的道德观念也是一笔糊涂帐。你现在就像一个小偷,让人家当场抓住了。他悔恨,并不是因为他偷了东西,他非常悔敢,因为他要蹲班房。≈ap;ot;“一个小偷——“哎呀。你不必扣字眼。换个说法,要是你不胡思乱想。
感到注定要永远在地狱里受煎熬,你就会觉得弗兰克死了更好。≈ap;ot;“啊,瑞德!““唔,我看你既然坦白,就索性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吧。你为了三块钱,就可以放弃了那颗比命还宝贵的宝石,你的——唔——你的良心就觉得不安吗?≈ap;ot;那白兰地使得她头晕目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对他撒谎有什么用呢?他总是能够看透她的心思。
“我当时并没有想上帝,也没有想地狱。后来我也想过,只觉得上帝会谅解我的。≈ap;ot;”可是你嫁给弗兰克,就不指望上帝谅解吗?≈ap;ot;“瑞德,你明明不相信有上帝,为什么这样一个劲儿说上帝呢?≈ap;ot;“可是你相信的,你相信上帝会生气,这一点现在很重要。
上帝为什么不谅解呢?现在塔拉归你所有,那里也没有住着北方来的冒险家,你觉得懊恼吗?你现在即不挨饿,也不穿破衣衫,你觉得懊恼吗?≈ap;ot;“唔,不觉得。““那好,当时你除了嫁给弗兰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ap;ot;“没有。≈ap;ot;“他并不一定非娶你不可,对不对?男人是自由的埃他也不一定非得让你逼着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吧?≈ap;ot;“唔——≈ap;ot;“思嘉,你为什么要烦恼呢?如果过去的事能再来一遍,你还是得撒谎,他也还得和你结婚,你要碰上危险,他也非得替你报仇。当时他要是娶了你妹妹苏伦,她大概不至于使他送了命,不过她也许会使他感到比和你在一起要加倍地痛苦,情况不会有什么不同。≈ap;ot;“可是我至少能对他好一些呀!”“也许是的——不过那得换一个人,你生来就是能欺负谁就欺负谁,强者总是欺负人,弱者总受欺负。弗兰克没有用鞭子抽你,那是他的过错。思嘉,你真使我惊讶,到了你这年纪,良心居然还会增长,像你这样的机会主义者是不应当这样的。≈ap;ot;“什么是机——你刚才怎么说的?≈ap;ot;“我说的是见机会就利用的人。”“这有什么不妥吗?≈ap;ot;“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不光彩的——特别是同样有机会而不加以利用的人尤其是这样看。≈ap;ot;“唔,瑞德,你在开玩笑吧,我还以为你会待我好呢!““对我说来,我是待你好埃思嘉,亲爱的,你喝醉了,你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敢——≈ap;ot;“是的,我敢,不过我想换一个话题,省得你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我有些有趣的消息告诉你,让你也高兴高兴,其实,我今天晚上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把这消息告诉你,然后再走。≈ap;ot;“你要到哪里去?≈ap;ot;“到英国去,可能要去几个月。思嘉,把的你良心放在一边吧。我不想再讨论你的灵魂,你不想听我的消息吗?≈ap;ot;”可是——≈ap;ot;她有气无力地说,但是没有说下去。那白兰地已逐渐缓解了悔恨的痛楚,瑞德的话虽有讥讽的口吻,却使人感到欣慰,于是弗兰克那惨淡的阴魂也就渐渐退去,也许瑞德说得对。说不定上帝是谅解的,她慢慢地清醒了,就决定去把这件事放一放。“明天再说吧。““你有什么消息?≈ap;ot;她吃力地说,一面用他的手绢擤了擤鼻涕,把散乱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我的消息,≈ap;ot;他笑着对他说,≈ap;ot;就是:在我见过的女人当中,我最想要的还是你。现在弗兰克已经不在了,我想你也许愿意知道我这个想法。≈ap;ot;思嘉猛地从他手里抽回手来,接着站了起来。
“我——你这个最没有教养的人,非得在这个时候到这里胡说八道——我早就该知道你这个人本性难移,弗兰克还尸骨未寒呢。你要是个正经人——请你给我出——≈ap;ot;“轻点,要不皮蒂小姐马上就会下楼来。≈ap;ot;他说,他没有站起来,只是伸出两只手,抓住了思嘉的拳头。≈ap;ot;你恐怕误解了我的意思。≈ap;ot;“误解你的意思?我什么都没有误解。≈ap;ot;她又把手抽回来,不让他握着,≈ap;ot;你放开我,快滚吧,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恶劣的人。我——≈ap;ot;“嘘,≈ap;ot;他说,≈ap;ot;我是向你求婚呀。我要是跪下,是不是你就相信了?≈ap;ot;她上看气不接下气地≈ap;ot;啊≈ap;ot;了一声,便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她张着嘴,两眼盯着他,心里嘀咕着,是不是那白兰地在作怪,无意中想起了他那句嘲笑的话:“亲爱的,我这个人是不结婚的。≈ap;ot;她一定是醉了,要不一定是他疯了。不过看样子他没有疯,他显得很平静,就像是在议论天气一样,从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里,她也听不出有什么特别强调的含义。
“我一直想得到你,思嘉,自从我头一天在&;十二橡树&;村看见你又摔花瓶,又咒骂,使我觉得你不是个上等女人,我就想得到你。我想不论用什么办法我也要把你弄到手。但是因为你和弗兰克积攒了一点钱,我就知道你不会再被向我提出借钱的要求。所以我觉得非娶你不可。≈ap;ot;“瑞德巴特勒,你是不是在跟开一个恶毒的玩笑吧?≈ap;ot;“我对你以诚相见,你反倒起了疑心,我不是开玩笑,思嘉,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我承认这个时候来找你不大合适,但是我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明天我就走了,而且要离开很长时间,我怕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嫁给另外一个有钱的人了。所以我想你为什么不嫁给我呢,我也有钱呀,真的,思嘉。我不能一辈子老等着你,希望在你更换丈夫的时候得到你。≈ap;ot;他说的倒肯定是实话,她琢磨他这番话的含义,感到唇干舌燥,一面咽唾沫。一面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他眼中充满了笑意,但在深处还蕴藏着一点别的东西,是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他坐在那里,象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她觉得他正机警地盯着她,就像一只猫盯着耗子洞一样,她觉得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面憋着一股劲儿,使她退缩,更使她害怕。
他真是在向她求婚呢,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她曾经想过,如果他求婚的话,该怎样折磨他,她也曾想过,如果他提出这种要求,就怎样羞辱他一番,让他知道她的厉害,她会从中感到快乐,现在他提出要求了,可是她把原来那些打算却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她和过去一样,始终没能把他控制在手心里。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完全是他的控制之下,而她就像初次有人求婚的少女一样激动,脸也红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我不再结婚了。”
“不会的。你生来就是要结婚的。那为什么不能和我结婚呢?≈ap;ot;“可是,瑞德,我——并不爱你。≈ap;ot;“这不是什么缺点。我记得你头两次结婚也没有多少爱情呀?““唔,你怎么这么说我?你知道我是喜欢弗兰克的。≈ap;ot;他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