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看向自己的丈夫,小厮见这位刘公子如此执着,倒有些感动了,道:“水月庵离此地有段路程,我套车送你们去罢。”
宅子里还有个老妪,文竹将孩子交给她照看,便和刘密上车前往水月庵。为了避嫌,刘密让文竹坐车厢里,自己和小厮坐车辕上。文竹连说使不得,无奈他执意如此,只得依他。
出了城门,官道路面冻得像铁,马车颠簸,刘密望着摇晃的前方出神。前尘往事,他记得的,不记得的,都随着她身边人的出现朔风般迎面扑来,滋味酸楚难当。
小厮一边驾车,一边和刘密闲聊,发现他不怎么搭理,便闭嘴了。
水月庵在一座山脚下,庵前有一片月牙状的湖,因此得名。四周树木环绕,小巧幽静,此时枝叶凋零,远远可见粉白的墙垣。
马车停在湖边,文竹进去找绣雨,刘密和小厮在车旁等候。风呼呼地吹着,日光照在身上,暖意微乎其微。背阴处还有几块残雪,萎缩地粘附着墙根,湖面纹丝不动,都被冻住了。
小厮双手抄袖,望着水月庵三个字,忽然叹了口气,道:“公子恐怕不知道,我家小姐自从嫁给鲁王,便好像变了个人,每次回来难得见她笑一笑,话也少了。她和鲁王生分得很,鲁王上门,她都躲着不见。老爷也不待见鲁王,这门亲事若非官家做主,老爷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刘密怔了怔,道:“鲁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小厮嗤笑一声,道:“吃喝嫖赌,他样样在行,三年前强占了一名秀才的娘子,把我家老爷气得病倒。要不是他,老爷还能多活几年。”
朝中大臣对鲁王多是夸赞,刘密一直以为晚词虽未能嫁给她的意中人,但鲁王毕竟是个皇子,年纪相当,又是正室王妃,也不算委屈了她。她在济南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会过得不好?
他万没想到鲁王是这样一个荒**好色之徒,闻言又惊又怒,见文竹领着一名女子出来了,迎上前道:“你就是绣雨?”
绣雨怯怯地打量着他,福了一福,道:“刘公子,我家小姐走得突然,并未留下什么话。”
刘密看了文竹一眼,她会意,轻轻拍了拍绣雨的手臂,走开了。
刘密背对着她,紧紧地盯着绣雨,道:“你说她走得突然?怎么个突然?”
绣雨低头道:“小姐……小姐她病得很重,没过几日便走了。”
刘密道:“是什么病?请的哪位大夫?”
绣雨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刘密再三逼问,绣雨退到一棵松树下,红了眼圈,肩头颤抖,下巴也在抖,像是含着一口滚烫的油。
刘密压住满心的急躁,沉声道:“绣雨,你家小姐心地善良,怜贫惜弱,你难道忍心让她死得不明不白?这当中究竟有何隐情,你告诉我,我保你无事!”
绣雨抬起头看着他,泪水溢出眼眶,哽咽道:“刘公子,我家小姐是服毒自尽的,人死不能复生,您知道了又能如何?”
服毒自尽?刘密睁大眼睛,比看到邸报上鲁王妃殁的消息时还不可思议,道:“她为何要自尽?”
绣雨恨声道:“还能为何?都是那个畜生,百般糟践我家小姐。她自小娇生惯养,我家老爷疼还疼不过来,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熬不过便寻了短见。”
这话像一记重拳打在刘密心口,过了片刻他才觉得剧痛无比,血顺着喉管涌上来,一张口便要吐出来似的。
他知道世上受丈夫虐待的女子并不少见,可是这样的事怎么会落在晚词身上?她有柳絮才,花月貌,哪个男子不爱她怜她?他以为她或许是因太得宠,遭了鲁王姬妾的暗算,孰料害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鲁王。
顷刻间,他对鲁王生出一股恨意,然而对方贵为皇子,正如绣雨所说,又能如何?
绣雨见他脸色煞白,泥塑一般呆着,俨然是个痴人,劝道:“刘公子,事已至此,您也不要太悲伤。奴有一本小姐的诗集,送给您做个念想罢。”
刘密接过她手中的瓷蓝色薄册,封面上楷书写着:无明夜。
见字如面,一时悲从中来,泪湿衣襟,珍宝似地收入怀中,向绣雨作了一揖。绣雨叹息而去,刘密擦干泪,定了定神,乘车返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