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军官不理会埃莉诺彬彬有礼的劝解。“进去搜!”他下令手下进屋。
斯佳丽正仰躺在长沙发上,晒伤的脸、肿胀的眼睛用浸甘菊汁的湿毛巾敷着。她乐得任凭她们保护,无需亲自去对付北佬。埃莉诺小姐头脑多冷静啊!竟然想得出把藏书室改为病房的点子。不过,好奇心差点害惨了她。光听声音并不能完全猜出他们正在做什么。斯佳丽听得到脚步声、关门声,然后就是一片寂静。上尉走了吗?埃莉诺小姐和罗斯玛丽也走了吗?她受不了了。斯佳丽一手慢慢移向眼睛,掀起湿毛巾的一角。
罗斯玛丽正坐在桌边一张椅子上,冷静地看书。
“嘶”斯佳丽低声一叫。
罗斯玛丽赶快合上书本,手遮住了书名。“什么事?”她也压低声音。“你听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他们正在干什么啊?埃莉诺小姐到哪儿去了?他们没逮捕她吧?”
“看在老天的份上,斯佳丽,你低声低气干吗呀?”罗斯玛丽正常的嗓门听起来格外响亮。“士兵来这里搜查武器,他们准备没收查尔斯顿所有的枪支。妈妈正跟过去瞧瞧他们是否也没收了其他的东西呢。”
就这样吗?斯佳丽这才放下了心。屋里根本没枪,她知道的,因为她自己早搜过了。斯佳丽又闭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好长的一天啊!
她回想起快速飞驶的帆船舷侧喷溅起水花的刺激情景,霎时间她忌妒起在星光下航行的瑞特。要是同他在一起的不是拉斯,而是她,该有多好!斯佳丽并不担心北佬会抓到他,她从未替瑞特操心过。他是所向无敌的。
埃莉诺巴待勒目送联邦士兵离开之后,回到藏书室,将她的开司米羊毛披肩盖在熟睡的斯佳丽身上。“不必吵醒她!”她轻声说。“在这里睡舒服。我们回房睡觉去,罗斯玛丽。你坐了一整天的车,我也累了。明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她看到夹在英雄艾文荷里的书签,不禁莞尔。罗斯玛丽看书的速度真快。但是脑筋还不及她心目中认为的那样新派。
隔天早上,市场到处一片愤慨声,纷纷讨论考虑欠周的报复计划。
斯佳丽轻蔑地听着那些煽动性的言论。这些查尔斯顿人到底指望什么啊?北佬能坐视他们四处开枪滥杀吗?如果他们竭力想争论抗议,那只有把事情弄得更加不可收拾。虽然南军在阿波马托克斯一役投降后,李将军已说服格兰特准许南军军官随身携带武器,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打输的毕竟是南方,穷得都没钱买子弹了,光有左轮手枪有什么用?至于决斗用的手枪!准会想把这种枪留在身边?除了用来夸耀自己勇敢,把愚蠢的脑袋轰掉之外,一点儿没有用处。
斯佳丽闭紧嘴,一心放在买东西上,否则永远也买不成了。甚至连埃莉诺小姐也像只断了头的鸡一样四处奔走,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急迫语调跟每个人说着悄悄话。
“他们说男人都打算接下拉斯的棒子,继续干下去。”回家路上,巴特勒老太太对斯佳丽说。“军队搜查他们的家,使他们忍无可忍了。我们女人得插手处理这件事,男人都正在气头上呢。”
斯佳丽感觉到一股恐惧的寒意。她还以为大家只是说说而已。没人会把事端扩大的!
巴特勒老太太露出惊讶的脸色。“我们不能这么轻易饶过联邦军,斯佳丽,你一定也看到了。他们来我们家搜查过了,他们还宣布了实行宵禁,并四处逮捕卖配给商品的黑市商人。假使听任他们这样嚣张下去,很快我们就会退回到六四年时的情形,被人踩在靴子底下,掐着我们的脖子,被压制得喘不过气。这绝对不行。”
斯佳丽不禁怀疑,难道整个世界都疯狂了不成?平常只会饮茶、织花边的一帮查尔斯顿淑女,以为她们有什么办法来对抗军人?
过了两天后,她才终于找出答案。
露辛达雷格的婚礼原本预订在一月二十二日举行。请帖已全写上姓名地址,准备在一月二日寄出,但全搁置未用。“惊人的效率”是罗斯玛丽对露辛达的母亲,她自己的母亲及其他查尔斯顿淑女能力的赞由于对家庭和社会的背叛和违抗,瑞特的父亲同他脱离了父子关系。当罗斯玛丽出生登记名字时,瑞特早已被逐出家门,在巴特勒家庭用圣经的附页上,瑞特的名字只是一条墨杠杠。瑞特比罗斯玛丽足足大了二十岁。一直到她十三岁,兄妹俩才第一次见面,罗斯玛丽那时是个腿长脚大、胸部正在发育的别扭黄毛丫头。那时的瑞特正开始从事闯越联邦军舰队封锁线的危险生涯,他母亲有生以来难得一次背了丈夫,趁夜色带着罗斯玛丽到他泊船的码头去见他。他在小妹妹身上感受到渴求兄长之爱的迷惘与需求,莫名其妙地触动了心底深处的亲情血脉,他以父亲从未给予他们的温情拥抱了她,罗斯玛丽自此也对他怀着父亲从未激发过她的忠诚与信赖。尽管兄妹俩从第一次见面到十一年后瑞特回到查尔斯顿,见面的次数仅有十来回,但兄妹之情始终未断过。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竟然轻信母亲的话,以为父亲去世后,便不会再有人干涉他们母子的来往,只要他大把大把地寄钱回家就能给予罗斯玛丽足够的保障和快乐。事后他常责怪自己,当时应该更警觉、更关心才是。这样也许就不会造成日后罗斯玛丽不信任男人的偏执观。也许她会找到爱人,结婚、生儿育女。
回家后,瑞特发现那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已是二十四岁的女人,不变的是,她还是一样别扭。除了大哥之外,其他男人都会让她坐立难安。她将心灵寄托在小说里的遥远生活中,以逃离真实生活中的变幻无常;她屏弃传统生活中女人该如何打扮、思考、应对进退的规矩。罗斯玛丽是个女学究,个性坦率得令人头疼,完全缺乏女性那种工于心计与崇尚虚荣。
瑞特爱她,尊重她敏感的独立性格。多年的忽略已来不及弥补,但是他可以送她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内在的他。他对罗斯玛丽完全开诚布公,以平等的态度对她说话,有时甚至把内心秘密掏给她,他可从来没有对谁如此坦诚过。罗斯玛丽感受到瑞特的这份真诚,就更敬重这个大哥。瑞特住在家中的十四个月里,这个过分世故、浪子回头的冒险家,与个子高得不像话、老是坐立不安、天真纯洁的老处女,成了最贴心的朋友。
现在罗斯玛丽感到瑞特辜负了她。她耳闻目睹瑞特从未在她面前暴露过的另一面,这才发觉慈爱、体贴的大哥竟然有着这般冷酷的性格。她又搞糊涂了,满肚子怀疑。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瑞特。”罗斯玛丽哭红的眼睛咄咄逼人。
“对不起,罗斯玛丽,”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被你碰巧听到,我很遗憾。不过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要她走得远远的,不要来烦我们。”
“可是她是你太太!”
“我离开她了,罗斯玛丽,她不肯接受离婚的条件,但是她明白我们的夫妇关系完蛋了。”
“那她为什么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