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衣,殉品,牲禮等各处所需用物俱已齐备,定国寺的大师和玄真观的道长也都请好了。"
"……祭文打算请礼部尚书仆射印初怀大人执笔,只是……"几位大臣露出要请逸王定夺的表情。这位殿下自是随和仁厚,但是人家身份在这儿摆着呢。程序上的事情,自然遵照典章制度,有些关键性的问题,却非得他拿主意不可。
印初怀就是印宿怀的长兄,以状元身份入仕,乃是当朝士林领袖。
"如此安排甚好,只是什么?"
"这个……谥号……"
承安想一想,郑重道:"皇叔英明神武,功业直追太祖,就用平武二字吧。"
几位重臣大觉欣慰,齐齐行礼,退了出去。
直到亥时,东配殿中间的灯一直没亮。承安手里拿着下午内务府大臣呈上来的清单,看不几眼,就抬头望望对面。等了又等,忍了又忍,将近子时,终于看见灯亮了起来,心头大定。
照影知道主子的心情,手上事毕立即过来回话。
"刚起来。送去的东西都换了新的。洗漱沐浴之后,吃了饭。不过……只略略动了几口。"
"明天去尚膳监问问,有没有南边来的厨子,每天送一份江南风味的饭菜过来。"
"是。"
"这会儿做什么呢?"
"正在瞧玉玺的碎片。看样子——是准备干通宵。"
承安心疼得很。又觉得这惺惺作态的心疼连自己都忍不住要鄙夷一番。顿时烦躁起来,扔下手里的东西,干脆不看了,睡觉。
丹青把四支巨烛都挪到案前,将一堆碎片在丝帕上摊开,研究它们的形状和纹路,一小片一小片看了半夜。看罢,闭上眼睛,把每一块碎片放在指间,用心感觉它们的棱角。如此三番五次,直到所有碎片都在脑海里立起来,凝神入定,那些在脑子里飞旋的碎片一块块乖乖的排成队,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角。
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发白。照着脑海中的印象把碎片按顺序排好,准备粘合。拿起旁边盛胶的罐子,打开一看,厚薄适中,色泽清亮。用小刷子蘸一点试了试,粘性极强,立竿见影,竟像是水师造船用的胶。越州靠海,丹青知道,水师造船用的胶是所有胶中最好的。不论金玉木石,皮革织物,涂上极薄一层,便可合二为一,而且不惧水浸火烧,效果能坚持上百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好的胶,粘合起来自然事半功倍。而且用量很少,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小缝隙的宽度,降低误差。不过,这样一来,对手上的准头要求也高到了极致——决不能有一丁点差错,因为没有任何推翻重来的可能。
真是好东西呀。丹青一边搅和一边觉得兴奋。这样的机会,这样的挑战,这样好的材质和工具,把他骨子里的豪气和斗志全部激发了出来。
人生能得几回博,且看我回天手段。
粘上最后一块碎片,丹青轻轻吁出一口气,把玉玺捧在手里欣赏。很好,虽然不是完全复原,也足以令自己满意了。若不仔细看,会以为那些裂纹是玉上天然的纹理。只是有几处因为摔得极碎,细屑和粉末实在找不回来,留下了稍稍明显的痕迹。
看罢印身,又看印文。左下角的"昌"字一补齐,整个印章立刻气韵流动,生机无限。丹青双手捧着,小心的把它放在案上。不过四寸见方的印章,散发出柔和晶莹的光芒,仿佛穿透历史时空,照见人间百态,竟让人觉得如泰山压顶,可镇天崩地裂;庄严华妙,可辟妖鬼邪魔。
丹青看了又看,让那光芒从心中穿过,禁不住百感交集。陶醉、骄傲、感动、喜悦……一颗心似乎随着它变得无限广阔,足以承受桑田沧海,足以容纳斗转星移。
缓缓回过神来,看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宫外夜更似乎敲了十二下,子时。六月二十二了。
想要站起来,这才发现跪在案前时间太长,浑身都麻木了。刚把身子挺直,就觉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无法控制的向前一倾,额头往案沿上磕去。心里却惦记着不能震动刚补好的玉玺,生生拧过身子,倒在地上,一时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
照影听到动静跑进来,吓得赶快过来扶他。丹青抓着照影的手:"等……等一下……"终于等到眩晕平息,睁开眼,看见照影一脸担忧,笑笑:"没事——累了,睡一觉就好。"随他把自己搀到床上,躺下来,想:"果然心为形役啊,心为形役。"
话说那日赵让掳走丹青,水墨第二天早上起来,在丹青房间的桌子上发现一张留言:"逸王请丹青公子一叙平安勿念。"四处检视一遍,竟无一点痕迹,当即收拾东西,掉头返回试笔山,找海怀山师徒商量对策。
海怀山人虽然离京,"素颜堂"的生意却是照常做着的。一打听,知道逸王已被皇帝召入宫中。这个时候突然把丹青找去,究竟为了什么?从王府行事的手段看,分明早已掌握丹青的行踪,为什么等到此刻才有所动作?这位王爷的心思,还真是叫人琢磨不透。三个人商量一番,决定先把消息通知江自修,海氏师徒和水墨立即回京。乾城王梓园那里,只说舅舅舍不得外甥,非要留着多住些日子,以全骨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