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雪没有再说话,想着老太太这两天一直不吭声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在想什么,还在迟疑什么?
小雪却不知道。老太太是在儿子和女儿两边摇摆,想拿钱出来。又怕文龙文虎以后有什么事,她花了他们的钱怪到她头上。不拿钱出来,又对不起两个女儿。
所以一直迟疑着摇摆着。
老太太一宿未睡。在床上就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刚刚合上眼。脑海里浮现地也是从前的事情,然后不知不觉的,自己的样子和德英的模样叠加到一块,慢慢的分不清到底是自己从前的事还是贺德英现在的事,再到后来,脑海里就只有贺德英含着泪水地一张脸。到了东方白的时候,老人坐了起来,她在晨光里微微地叹一口气,听到村子里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估摸着再也睡不着了,便干脆翻身坐起来,穿好衣服,慢慢走到院子里去,她一直走到院门口,仍然让她失望的是贺德英仍然没有来骂她,她心里想到,德英大概对她太失望了,以致于连骂也不想骂她了。她也不希罕她的钱了,大概在德英地眼里,她这个做娘的是非常的冷血无情的,以致于让她绝了望,再也不来找她了。
前几天,贺德英又是电话骗她,又是在村子里骂她,让老人十分的反感,避之唯恐不及,可是现在,贺德英不找她不骂她,她这颗心却又隐隐的不安起来。老太太在院子口呆呆地站了一会,天色越来越亮,早起的农村人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他们村子里仿佛大部分人是搞运输,家里赚钱地男人不是出外打工就是在家里开车做运输,做运输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一般不管冬夏春秋都要大半夜就起来,为了在一天能有个来回,大早起好赶路,现在东方白,才离家开车走地,都是比较懒的年轻人。
老太太在“轰隆隆”机器地轰鸣声中,看着村里的人开始忙活起来,隔壁家里地主妇已经开始在那里用碎米喂鸡了,老太太看了看自家的院子里,由于她已经一年多住在李文龙深圳的家里,这个农村的老家等于是废弃没用了。家里不管是鸡鸭还是猫狗,一只小动物也没有,只在院子里,由于家里长期没人,飞来安居的麻雀显得特别的大胆,已经站在院子里一棵断成两截的石榴树上叫得正欢。
老人看向江小雪和江小雨住着的房间,里面安静极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很明显,尽管清晨的村子十分热闹,可是城里的年轻人太渴睡了,不像老人,到了晚年就睡不着了,稍微有一点动静就立马醒了,老年人是晚上睡不着早上醒得早。
老人一个人呆在家里无事,心里牵挂着贺德英,最终决定自个走到她家里去看看,想着她到底怎么样了,决定和男人一起跑到新疆去生孩子,到底打算得怎么样,她心里仿佛有无数的话想对贺德英说,可是老人却知道,如果德英真站在她面前,她估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无论怎么样,她还是非常想看看她,她不希望她走她的老路,不想看到她因为生不出儿子被男人打骂抛弃,所以她一定要去看看。
老人抱着这样的心态出了自家院子,一步一步的往隔壁村里走去,她走得≈ap;xf;≈ap;xfeb;,田野小径上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裤角,布鞋的鞋底沾着村里湿润的泥土,老太太也没有顾及,不到一会,她就已经站在贺德英家的门口了,她来过一次。所以印像十分的深刻,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只是站在院子外面往里张望着,院子内外显得静悄悄的,院门却大敞着,仿佛家里没有人一样。老人迟疑了一下,在外面观望了一会,就举步走了进来。要她开口叫着贺德英地名字走进去那里不可能的,毕竟两个人多年未曾见过面。没有说过话,突然间母子相认,她实在是无法适应。
院子里静悄悄的,果然没有人。老太太在他们家的院子里走着。一边走一边四下里打量贺德英家,才现贺德英的家是真穷,房子和院墙都是年久失修的,房子一边的墙明显倾斜了,如果不是隔壁家的房子撑着,估计整垛墙都会倒下去。这样地房子住得实在太危险了,难道就没有钱再修一栋。或再没钱,把墙扶正用两根木柱撑一下。或涂上水泥也能起到加固作用,老人这样想着。突然又意识到,他们连跑去新疆生孩子的路费都要想尽办法向她要。他们又哪来地钱修房子呢?
老人抱着这样的想法走进了房间,虽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可是房间里仍然一片幽暗,在幽暗的房间里,老人看着房间里的陈设,才现贺德英地家简直就是家无长物,除了四面墙仍然是四面墙,在房子的角落里,两双怯生生的眼睛正看着她,老太太走过去,才现是贺德英的两个女儿,她们用黑黑的眼睛盯着她,对于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感到十分地紧张。
“你妈呢?”
老人微微笑着走过来,想和她的两个外甥女说两句话,然而那两个孩子不认识她,或见过她一面,但是对她印象不好,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老人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手,她们地手黑黑的,指甲里都是泥,脸上也黑黑地,明显大人一早起来还没有给她们洗手洗脸。
“你妈呢?”
她又问了一句。
“俺妈”
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嘴张了张,往外指了指,老人回过头,就听到一个女人地呜咽声由远而近,慢慢传到房里来,她听得清了,是贺德英的哭声。
老人站了起来,贺德英一边哭一边走到了院子里,看到老人不由征住了,也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不停的抹眼泪。
老人看着她,对她说道:“你哭什么?”
贺德英看她一眼,低头说道:“俺那头母猪,前天可以卖到两千块,昨天生了病,医生说治不好,今天卖掉了,只卖了两百块。”
老太太心里一震,她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当然知道一头会生猪仔的母猪在一个家里意味着什么。农村人除了种地基本上没有什么赚钱的活路,养猪是唯一能够在卖掉的时候换一笔整钱的时候,在一个家里,一头会生仔的母猪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虽然这在城里人的眼里显得不值一提,可是在农村里却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
贺德英还在那里伤心的哭着,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原先有人出两千块钱想买俺这头猪,这猪特别好,每次产仔都生十二个,每只猪仔都活得特别好,俺舍不得卖,最近俺男人劝俺卖掉,不然没有钱去新疆,村里罚款的人天天来找,俺想着卖掉就卖掉吧,没想到它却突然生了病,现在只卖了两百块钱,两百块啊,呜呜呜,俺怎么这么命苦啊,这日子可怎么过?”
贺德英伤心的大哭起来,太阳已经出来了,金色的阳光照在贺德英的头上脸上,她的头蓬乱着,金色的光线使得她的头有了一层赤红色的光晕,在那光晕着,她那枯黄憔悴的神情,以及挺着的大肚子,不由得使人更加的难过。
老太太没有作声,低着头经过她的身边,走出了她们家的院子,贺德英没有追出来,一个人仍旧站在那里哭着,老太太走出去很远,贺德英的哭声仿佛尾随而来,一直在她身边哭着,听在她的耳朵里,缠绕在她的心口上。
老人一声不吭的回了家,江小雪和江小雨回来了,两姐妹一边说笑一边在那里洗脸刷牙,她们从深圳带了洗面奶,老人看了一眼,小雪小雨的洗面奶上次她听小雪打电话时知道,那小小的一支都是上千块的,她没有作声,却在心里感叹道,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为什么命运相差那么多,小雪多好看,皮肤那么白那么嫩,德英呢,却已是两个女儿的妈,看上去和小雪妈差不多年纪,这人与人之间,命运怎么相差那么多?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她想到这里,两行老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想着农村怎么这么重男轻女,为什么一定要非生儿子不可,她还有她女儿都是因为这个重男轻女都有这么可怜悲惨的命运,如果不是非生儿子不可,她当初也不会离婚,如果不是非生儿子不可,德英也不会活得这么穷,为了一头生病的猪也哭得这么伤心。
“妈?”
看到老人走进来,小雪停止与妹妹说话,叫了一声老人,老太太慌忙用手把眼泪抹掉,胡乱点点头应个声,低着头进了房间,江小雪呆了呆,看到在阳光下,老人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泪水了。心里清楚老太太多半放心不下贺德英,心里也就拿定了主意,洗刷完毕,她便自己作主去贺德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