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本来以为李光旭只不过是为了躲清闲,才装病住院的,可听顾焕州的话才意识到,好像并非如此,李光旭应该是真病了。
“老了,不中用了。”李光旭叹了口气道:“多亏大伟了,那天晚上,我就是感觉有点胸闷,本来是合计在家吃点药,或者就是上抚川医院看看,可这小子却坚决不同意,硬是拉着我跑到了省城,结果一检查,才发现血管堵了百分之九十,说来也奇怪,我年年体检,也没查出堵啊。”
顾焕州笑着道:“你那都常规体检,要看血管堵没堵,必须做心脏造影的,说起来,也算是老天爷眷顾啊,下了四个支架,你这颗老心脏,至少还能多工作二十年,怎么说都划算!”
林海听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李光旭不仅病了,而且还挺重。
虽然下支架不算什么大手术,但李光旭的级别摆在这儿,除非万不得已,抚川的医院一般都会建议他来省城做的,毕竟,这里的医生水平和经验要高很多。
“李书记,您怎么不说一声呢,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太危险了。”他连忙说道。
李光旭摆了摆手:“下几个支架,微创手术,几天就出院了,不想惊动那么多人,再说,抚川这帮王八蛋,要是知道我心脏出毛病了,还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呢!任兆南应该就是听到点风声,才特意给我打电话,想探探虚实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顾焕州继续说道:“抚川当下的局面,确实有点棘手,不过,林海控制得还算可以,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的大将风范啊。”
李光旭却哼了声:“狗屁大将风范,这小子的老奸巨猾程度,和他的年龄根本不成比例啊,那些胡搅蛮缠、撒泼打滚的招数不光信手拈来,还能活学活用,有所发挥和创新,这还不算,关键是脸皮的厚度,跟他娘的马路差不多。这点,把我都给惊着了。”
顾焕州听罢,却哈哈大笑道:“这点和你有一拼啊,你自己也承认,林海的不要脸劲,很有你当年的风采嘛!”
李光旭瞥了眼林海,若有所思的道:“是啊,做大事者,脸皮必须够厚,这是最起码的要求,不光脸皮要厚,心也要够狠,手段也必须够硬,这三样都学会了,就算是可造之材了。”
“听到了吧,林海,光旭同志是把法家思想和厚黑学融会贯通的代表人物啊,也算是自成一派,我看就叫做法黑派吧。”顾焕州说道。
两个人一唱一和,配合的相当默契。
林海连连点头:“今天真没白来啊,有幸得了李书记的真传了呀。”
“这可是他秘不示人的绝技,你小子算是偏得了,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得了真传,就准备给师父养老送终吧。”顾焕州笑着道。
几人听罢,都哈哈大笑起来。
病房里的气氛非常轻松活跃,但林海很清楚,在轻松活跃的表面下,每句话,每个字,每个表情,都暗藏玄机。
顾焕州谈笑风生,有意无意的聊起了两家父辈的交情,然后又提及小时候,李光旭经常欺负他等等往事。
李光旭虽然大病初愈,但兴致同样很高,说到小时候的事,也开始来了个揭老底,说顾焕州当年在大学的时候,曾经和好几个女同学关系暧昧,属于生活作风严重有问题之列。
王大伟虽然一言不发,但伺候起李光旭来,简直比伺候亲爹还要卖力,李光旭也一点不见外,对王大伟呼来喝去,真就当亲儿子那么使唤了。
林海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不由得慨叹,混了这么多年,自以为谙熟为官之道,可直到今天才明白,这才是为官之道的天花板。
没有赤裸裸的讨价还价,更不存在威逼利诱。整个晚上,几个人都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感慨岁月无情之余,也对生命和健康的价值进行了充分且极富深度的讨论,至于林海心里悬着的那件事,连半个字都没提过。
表面上没提,而实际上,却什么都说了。
在来的路上,顾焕州先是借题发挥,点明年轻人要有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狠劲,然后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告诉林海,最近要提拔重用一批年轻干部。
到了病房,王大伟则表现出了与李光旭和顾焕州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而这也等于是在给林海施加压力。
顾李两家的交情往事和互揭老底,则等于是在暗示,他们之间的联盟,并非互相利用的政治同盟,而是父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所铸就的友谊延续。
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就看林海如何接招了。
谈笑之间,一切尽在掌握,这种举重若轻的政治智慧,令人拍案叫绝,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