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大多数时间都没有看到敌人的踪影。号称三十万人马的关东联军在还没有看到敌人的时候就崩溃了。传闻说城东的古河军是最先逃走的,据称是由于他们听到坐镇城西和城南的两位管领大人军营被袭破、副管领猝死而致全军崩溃的传闻。当晚到处都是传闻,使得人心惶惶,每个人的神情都仿佛末日来临。
“他猝死?”有乐在人群中诧异地指着那瘦弱少年,说:“他刚才一直跟我在一起呀。我们去拿了茶具,然而房间失火,大家都往外跑。还有许多人想冲进来,就堵塞在那边,后来楼塌,听说他全家都死了。”
一群兵护着那瘦弱少年和有乐狼狈地往这边跑,另一伙人簇拥着我们往外挤,结果又堵在营地辕门那边。于是互相看见了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毕竟能在这种混乱时候撞个正着很不容易,我们都松了口气。
然而我们转眼就被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来。正信和黑眼圈之人竭力护着我往人群稍少的地方挤去,并叫有乐带那瘦弱少年也跟来。身后不时传来被挤死和踩死的痛苦惨叫,这一切仿佛是场噩梦,感觉却真实无比。
就在我们使劲往外挤的时候,伴随着夜空中传来的嗖嗖声响,许多闪烁的火星映入我们眼瞳。正信仰面看见,先叫出声来:“大家当心,火矢来袭!”那星星点点般从天而降的密集箭雨朝人群纷洒,周围有盾牌的纷纷举起盾牌遮挡箭雨,却还有大多数人没有任何遮挡,顷刻之间就在雨淋般的火矢骤袭中死伤遍地。
一波波箭雨来袭之际,我看见几个拿盾牌的披甲老者由于挤不过来,就将盾牌从人们头顶抛到这边,大叫:“盾牌接着,保护朝定大人!”正信和黑眼圈之人接住盾牌,没拿到的就搬起倒塌的门板或捡到什么能用来遮挡的全用上。随着箭雨纷撒,只一瞬间,眼前又倒了一片。其中包括那几个披甲老者。
那瘦弱少年哭喊:“家老!家老……”随即被持盾的兵簇拥着跟随正信跑向倒塌半边的辕栏。有乐蹲在插满了箭矢的着燃门板下方慌了神问:“正信,咱们怎么不冲去撞那个城墙?”此节正信似已想到,眼望火光跳闪中城墙方向,摇头道:“我们冲不过去,那边人太多……”城墙方向不但人多而纷乱,其时城内冲出来的兵马已在厮杀,不断有人在那边城下中箭或被砍倒。
那瘦弱少年指着城下方向,叫唤:“弹正!弹正,那是我麾下有名的勇将弹正和他儿子,你们看他就像一个阿修罗战神般在城门左近奋战着……”
我还记得那个浴血奋战的大汉。此前他直挺挺地跪在胖五郎的宴会场外,我们路过那里时听见他大声说:“不留头!”
那时还没有任何夜袭的动静,只是一派歌舞升平。他孤独地跪在那里,眼光倔强,据说是想闯进来苦谏,却被关东管领的亲信们挡住不让进,那些家伙甚至挺起枪矛围住他。一个头戴高帽的家伙傲慢地伸刀指了指他胸膛,说:“关东管领大人有话在先,欢宴场上不许任何人打搅。你若还想留下项上人头,就识相点儿闭嘴离开!”
“不留头!”那大汉眼光坚毅地说:“大人若还不肯听谏,只怕全军转眼大难临头,我这颗脑袋不要也罢!”
当时他被乱棍打出。我记得他不甘离去的目光,和夜幕下孤独的身影。
即使到了最后的关头,这个大汉仍在奋力抵挡着敌军的突袭,希望能挽回败局。最终他箭矢用尽、刀枪折断,全身是伤,跳入东明寺口的古井身亡。他的儿子以及所率领的三千余人马也全部战死。
那瘦弱少年哭得很伤心,甚至也要跟着去死战到底。我们把他拉住了,此时他全军覆没,已成定局。
我们跟着四下溃散的人群逃离那片混乱厮杀中的火海,一路落荒,亡命奔窜,不知不觉身陷黑暗之中,周围仍厮杀声不断。
黑暗中有潺潺水声,我们似乎置身于荒川河流之间。那瘦弱少年身后跟随的兵越来越少,坐骑接连不支而倒,我们惊魂未定又陷入一波没头没脑的厮拼,混乱中有一个满身浴血的老者涉水而来,将坐骑牵到我们跟前,让旁边的小卒搀扶瘦弱少年上马。那少年惶然问道:“太田,怎么就剩你一人了,其余家老呢?”
那位老者未暇回答,紧接着又遭遇一通急骑奔袭的乱战,连他也死在乱军之中。随着火光明灭,只见那老者在河中绰刀独自迎战幢幢涌来的奔骑,刹那间他的身影就被急流般的奔骑淹没。
混乱中,瘦弱少年坐骑翻摔,甩他坠下河里。从此,他的家名断绝,其家族经此役而灭亡了。胖五郎被残部簇拥着往另一个方向逃往古河,然而古河很快也被攻占,他一路亡命,最终逃去了越后,至此关东之地全部掌握在那位“河东雄狮”一族手中了。
由于全家被杀,胖五郎念念不忘的就是报仇。为了复仇,他收了一个绰号“越后之龙”的少年悍将为养子。他甘愿出家修行,而把一切头衔授给了这位养子,条件只有一个:为他复仇。
这位年轻的悍将接任了关东管领之位,为了实现胖五郎对自己的请求,屡次率军从越后南下,与那位“河东雄狮”恶战,因此关东大地也就成了“越后之龙”、“河东雄狮”以及野心勃勃的“甲州之虎”角逐力量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