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难过了,”有乐安慰道,“我觉得不像是真的,这都属于‘怪力乱神’来着。《论语·述而》告诉我们:‘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家翁什么时候年轻过?蜂须贺小六怎么会也在桶狭间出现?他跟随秀吉有那么早吗?”
“他早就跟着秀吉了。”信照往伤手敷凉草膏,浑未觉察有乐朝他使眼色,迳直说道。“你以为秀吉修建墨俣‘一夜城’那会儿才收小六呀?其实秀吉少年离家出走、到处流浪的时候便结识小六了。秀吉来投咱们兄长麾下出仕之前,小六就已侍奉于秀吉。从来都辅佐在旁,大家都知道他最大的兴趣是服侍在秀吉身边,封他去哪里都不爱去。权六跟信盛进攻龙兴公子那位善战的父亲义龙失利后,秀吉临危受命,在蜂须贺小六帮助下干出一夜筑成墨俣城的奇迹,为后世所称道。”
长利憨厚的微笑道:“蜂须贺正胜,原名小六,是秀吉的首席家老。我听信正他们说,小六属于当年从‘江扈堂’分流出来的一伙泷西逃人后代。起初流落到东海一带,本想再兴‘东郡望’的旗号,却混不下去,最后以尾州海东郡蜂须贺乡为根据地,其先人用这个乡名作为他们家族的姓氏,从此这一族改称‘蜂须贺’。小六是他乡里的领主正利之子,属于少当家。小六年轻时曾带领‘川并众’在木曾川经营水运,获得很多利益,传说他乃野盗出身并不正确。早年他身为当地豪族首领,以自身见识跟人脉周旋于清洲、龙兴两家之间维持自己独立的态势。秀吉浪迹江湖之时,曾与小六碰面,引为毕生好友。从此秀吉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有时秀吉也踢他回乡去料理家族生意,没让他荒废掉家业。秀吉被罚蛰居的那阵子,小六代替被禁闭的秀吉,与军师重虎等人奋力为秀吉攻城略地,帮他立功。”
“我不是在梦里吧?”有乐纳闷道,“从前我以为你说话少,从来言简意赅,没想到你也能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总之,我们要‘敬鬼神而远之’。语出《论语·雍也》,原意是敬之而不亲近。孔子教我们对某些人所持的一种态度,即不愿理睬他,又不得罪他,对他客客气气,绝不接近。”
信孝闻着茄子问:“那么‘怪力乱神’又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指关于怪异、勇力、叛乱、鬼神之类糟心事。”有乐蹲开些,捏着鼻子说。“春秋之世,西周以来的一系列古法、礼仪都被打破,天下陷入长期的战乱,那些想参与争霸的诸侯当中,很多人为了证明天子君权的旁落,为图谋自己的霸业,经常搞出些怪异名堂,并崇尚武力争霸,许多地方出现大量的叛乱、争权夺利之事,诸侯们也不再崇尚礼义廉耻,反而对鬼神之事越来越感兴趣,甚至崇尚弱肉强食的王霸之道。这些被称为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面对此类乱象,孔子一直以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他一直推崇‘仁德’,既不谈论怪异的事,更从来不给诸侯推荐武力争霸的策略,非但自己从不参与这些勾当,也不让弟子们去掺合其间,更从来都是‘敬鬼神而远之’,推崇姜尚伐纣时踩踏龟甲不信鬼神的做法。所以,你们要做个好人,不可数典忘宗。别在我后边哭鼻子了,你家翁什么年轻过?他一直都老,就跟那个唱戏的霆锋他老爸样子差不多,你们什么时候看见他老爸年轻过?”
信雄在他后边发出甜嫩好听的声音,哽咽道:“我没家翁。而且我难过是因为那个月亮……”
“不要再提那个月亮了!”有乐一听又脸色难看,啧然道,“大家都不想再提它。我们在刻意回避那个噩梦一样的巨大月亮,聊点轻松的,故意不谈它,你又来触及我们好不容易勉强埋藏在心底的剧烈哀痛与深深的创伤和难以言状的莫名惊悚……后来的人怎么了?他们去哪里了?死光了吗?这些事情我都不想知道太清楚,除非有谁主动告诉我听,那还可以勉强接受。”
“后来好像没剩什么人了,”长利笑容憨厚的说道,“旁边这位瘦弱的哥们儿悄悄告诉我说,最后似乎没剩下多少人能活着看见我们看到的那一幕。大概将来的人们也没聪明到哪儿去,人们自以为聪明,从来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或许越来越愚蠢也说不定……”
“你怎么知道未来有这么黑暗和令人绝望?”有乐揪那蚊样家伙,忍不住刨问究竟。“去过好多趟了吗?”
蚊样家伙瑟缩道:“我……我每次往最前边穿越,都只能穿越到月亮崩溃那里便不敢再往前。也没看到别的人,就曾经捡到一些有画面的残破东西,显然在遥远的将来,人们大概生病早就死得差不多绝了。”
“怎么会这样?”有乐皱起脸说道,“未来的前景怎么会不光明呢?不是有人说往后只会越来越美好吗?这么多代人的努力,如何竟会落到此般凄清的结果和惨淡的收场?”
“未来怎么可能越来越好?”信照摇头说道,“你想想看。一两个人住在一处有田可种的大屋子里多么舒畅,然后同样的房间里再住进一两百人,还能舒畅吗?接着再挤进一两千人你看看这日子还能过吗?人越来越多,地方和东西有限,吃的住的不够用了,资源越来越紧张,怎么办?就像许多人憋挤在一个房间里,连一起呼吸的气息都不再新鲜,而且也越来越不干净,结果不患病才怪。即便互相埋怨、彼此猜忌、争拗不休,终归于事无补。各类难以遏制的恶疾层出不穷之时,其实就暗示了那个越来越拥挤的房间已经临近容纳的极限,渐渐不适宜再住进更多人。然而大家仍是宁愿挤在里面凑合着过一天算一天,不肯一起努力寻找更多新家园,最终日子越发难过了,还不得破罐破摔,礼义廉耻全抛掉,撕破脸拼个你死我活,恢复野蛮本性,变回禽兽在丛林一样的本来形态,甚至更狰狞。”
“人这种东西本来就爱打来打去。”长利在旁笑容憨厚的说道,“从古到今,一直打仗。哪儿的人都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没例外,从来争斗不休。我还以为将来他们会在战争中同归于尽,最终把这个世界打坏了呢……”
“没坏也差不多了。”蚊样家伙小声嘀咕道,“我往前穿越的时候,发现曾有好多巨大蘑菇一样形状的怪云从四面八方升起,天际变色,山峦摧荡……加上后来各地又不断恶疾猖獗,那时的人们早就死剩没多少了。山坡下面有个圆滚滚的会说话之球跟我说,最终天崩地裂之前,这个世界已经找不到几个活人。它和小伙伴的星河飞舟一直等在山岭那边,本来要接剩余的活人离开,可是接不到人。它很奇怪,会说各种话,还想拉我陪伴它们一起逃难,但我不想跟这些圆乎乎的家伙飞上天去四处流浪……”
“扯吧你,怎么会有这种球?”有乐竖起耳朵听到,立即伸手卯头,敲那家伙脑袋,皱起脸说道,“先前我们在山崖那边为什么没看到有球在说话,你在作梦吗?”
长利笑容憨厚的说道:“他是不是看过了信正和提教利他们胡编的那些书,作梦都想搭飞舟上天,然后穿越去远古时候,重新来过,成为‘先民’。那些‘先民’该不会就是你和那些圆乎乎之球吧?怎么不拉我们一起去瞅瞅,让我们也去当一回‘先民’……”有乐摇头说道:“尽扯!哪有这种事情,光怪陆离!怎么可能发生这种荒唐的事情,老天爷他会允许吗?”
蚊样家伙翻手现出掌心悬停的一颗莹白剔透小圆球。信雄见状,发出甜嫩好听的声音,愣觑道:“咦,鸽子蛋!”
“哪似鸽子蛋,你的卵还差不多!”有乐啧他一声,睁大眼睛忙瞅,口中说道。“这颗珍珠哪来的,为什么它会悬停在你手心上方不掉落?”
信孝也浑忘闻茄,伸头凑近来瞧,问道:“什么魔术来着?”
“不是魔术,”蚊样家伙摇头说道,“有的东西太厉害,超乎人们想象。由于神乎其技,甚至不免会被人们视为‘魔法’。起初我也以为这是魔幻之物,疑似精灵从山中出来逗我……”
“怎么会有东西出来逗你?”有乐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啧然道,“你有信雄可爱吗?要逗也是逗信雄还差不多……这东西哪来的?你穿越到什么地方去捡的,那里是不是还有很多……”
“就是在山崖那边遇到的,”蚊样家伙说道,“前次我不小心撞去那边,在山崖附近遇到一个会说话的球,还从它身上滚落一颗小圆珠,被我捡到。这个小东西好像是从圆球分离出来之物,不知这部份是故意分离出来,还是不小心弄掉的……”
信雄伸手去摸,小圆珠似并不动,却怎样也触碰不到分毫,他忍不住以甜嫩好听的声音说道:“好玩!这个鸽子蛋怎么这样滑不留手啊,你是怎么拿的呀?”
有乐伸手卯之,笑道:“哪是鸽子蛋?跟你说了这么多次,你还说。你这个猪头!”忽听一个甜美的话音细声细气地问:“猪头!谁是猪头?”
几只手不约而同地抬起,大家指了指信雄。随即有乐纳闷道:“刚才那个声音是不是信雄这个猪头他本人发出来的?”信照晃着伤手说道:“不像。信雄说话透着有些嗲声嗲气。然而刚才我听到那个甜美声音纯净得很,没那么嗲。”信雄也摇脑袋说道:“不是我。”
信孝伸茄指了指蚊样家伙手心之物,纳闷道:“是它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