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六年,番船入埠。一排幼童的唱诗乐声和稚嫩咏颂中,司教领来了进献礼品的使者。
“葡萄牙还有什么新奇事物是我没见识过的?”时年三十三岁的宗麟在府内坐看其与西园寺、龙造寺势力用兵的态势图,头没抬的说道,“虽然我身为禅宗豪族,但早在年轻之时,西方的朋友就帮我开了眼。”
他伸着手杖,指指戳戳座间诸客,垂着眼皮说道:“从那以后,见识了许多你们没听说过的东西。”
我父亲低着头,见他似显不解,宗浙转面悄言告知:“大概指的是,昔在天文二十年,他便认识了到丰后布教的耶稣会传教士沙勿略,并成为好朋友。”
时为公元一五六三年,因与外孙氏真不和,我那老家翁上京作义辉将军的相伴众。我父亲奉家翁信虎大人之托,跟从“剑豪将军”义辉派遣联络九州方面的密使入觐这位少年称雄一方的霸主,此亦属他为数不多的带我随行经历。不过当时,除了处处倍感新奇之外,对于那位在我父亲眼中星光夺目般的宗麟大人,我没留下多少特别的印象。倒是座间的那些茶道方家,以及摆陈进献的茶器名品,吸引去了我不少目光。
“称霸北九州的一代伟人,”宗叱自抑肉痛地望着他送上的高丽烧茶碗,不甘心的说道,“放眼天下,唯有霸图。还能稀罕什么宝贝?”
我曾听父亲说起,最开始的交往中,宗麟显得颇为质朴,并未对各地的商人和物品表现出太多的兴趣,从年小到长大,那时主要是商人们不断的向宗麟献上物品,最终使宗麟逐渐变得“欲壑难填”。
宗叱就经常向宗麟赠送锻子,甚至强忍心痛抱来了家传的印盒。根据历史记载,大约在永禄九年,宗麟才首次开口索要东西,向世代经商的宗叱托购“博多唐织”。在大友家族打败毛利家族称霸北九州的时候,许多商人对宗麟更是殷勤到了直接送钱送军需品的地步。宗叱在他自家的《年录》记述“天正二年,宗叱向宗麟承担军用金”、“天正三年二月十四日,宗叱为宗麟筹措牛黄丸”、“十二月二十四日,再度承担大友的经费”云云。
便在伸手索要和不断攫取的过程里,使得宗麟不断地成长,特别是在与毛利家族的对决中达到高潮。与毛利家族最初的交锋中,三十岁的年龄差距使得宗麟在元就面前显然过于幼稚,所以轻信了与毛利家族的约定转攻伊予,而被毛利家族在北九州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一气之下落发入道的行为也是这种不成熟的表现。随后的交锋中,宗麟开始充分利用大友在九州的优势,用强大的兵力迫使毛利依靠国力正面对决,这样大友至少不落于下风,其时同样是老谋深算的吉冈长增得以发挥谋略。而作出由高良山本阵折返丰后本国这样的决断,一方面就要有对前方将领的信心,另一方面要有不怕冒险的精神,因为大友诸军悬于筑前筑后,此时的丰后空虚,若毛利发动突袭,宗麟很有可能一网成擒,再则当时濑户内海西部是毛利水军与三岛村上水军的天下,由海路将大内辉弘送往毛利阵线后方,本身就是一场赌博。
所以宗麟采纳吉冈长增的这番奇计,也是需要一定胆识的,大概元就也考虑过这些情况,所以在获悉宗麟由本阵转返丰后时并不在意,而听闻大内辉弘在后方起事时才愕然,他也没料到宗麟能有此作为。到得此时,宗麟比其当年已经成长许多了。正是因为元就的绝世谋略与宗麟的不断成长,才使得这两人的对决在战国历史上显得颇为精彩。
精彩归精彩,有乐那位眼神疯狂的当家兄长却对宗麟的作派不以为然,拉着我一起飞的时候,他在天上说:“宗麟的性格被评论为个性自私,并非空穴来风。他曾经抢夺家臣的妻子,并因为信仰番教与妻子闹离婚。另外也有沉溺于酒色、横征暴敛等记录,而且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总爱跟我比谁收集的天下有名宝物更繁多更稀奇,为了在世人面前炫耀他盖过我,居然连那些古里古怪的东西也不惜加以搜集,使我很好奇的是其中据说还有一具女尸……”
“大人,这不是女尸。”有个毛发蔫垂的托钵僧拜伏在宗麟座前,在一片悚然纷望的目光憟视之间,掀布揭匣展现所呈之物。司教翻译他的话语,神色不安地从旁说道,“此乃我这位逃出郇山会的老朋友从西班牙沉船获得之物。这个古老的干枯雕塑物品据说来自闪族人从前的禁地,却未必果真便是神秘传说的‘尖叫女妖’之类,其实传说归传说……”
“你在想什么?”我一恍神之间,听到小珠子在耳后悄问,我望向服色各异之人阴晦莫辨的面孔,心头隐感异样,惕望道,“我似乎预先看见有人要出幺蛾子。”
小珠子嘀咕一声:“粘附手臂上的那般超维能量使你能预见东西了吗?”
“我看见幺蛾子出都出了,还用你预见?”有乐转觑道,“什么东西断掉了还能生长?”
“草木。”长利憨笑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催又生。”
有乐伸手卯他脑袋,啧然道:“我意思是人的身上。”信雄举手作答:“毛发、指甲……”
我望向披裹粗布之人,抢先提醒:“当心这个家伙……”宗麟伸出手杖,指着说道:“我亦一直留意。先前蚊样小子疑心有些势力也从后面穿越过来,混入其中,企图伺机篡改历史。他们先是要暗杀医院骑士团那个爱拿火把摆姿势的微须家伙,却被信照横截一刀中途加以打岔。此后又不甘心,居然起意趁乱袭击奥斯曼苏丹,在斜坡那边跟条顿骑士团的残余之众打了起来。断手的这厮应该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谁知道什么来历?”
“五百年后崛起的黑暗势力‘共同体’最初的源头似是某些所谓合成之人。”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有人追求长生,扬言还要再活五百年,好让他们长久统治这个世界。然而失败的合成之术终使他们因此变异得越发不人不鬼,酿成人间祸害……”
“你们的话太多了,”披裹粗布之人垂头看着断腕处徐徐伸出新掌,在一片骇异瞠望的目光中恹然道,“我如此低调,为何一定要扯上我?蝼蚁尚且偷生,人凭什么不能胜天?我来的那个时世充满瘟疫,不少人活到八十岁就难免要染疾而亡。其中包括我姥爷,厚积财富,官泽数代,却才年仅八十七岁就患病终殁。从此撒手人寰,家势散落,致使子孙无依。可见生命苦短,太不公平。你们想顺天应命,我却不以为然。无论面临何样情势,必须坚持‘人定胜天’的秘术方略不动摇!”
其畔有些服色各异的家伙憟问:“赫连大人,怎么你的手竟能复生?”有乐啧然道:“蝾螈或壁虎以及蚯蚓之类的东西也能断而再生……”话未及毕,眼前几个服色各异的家伙断头落颈。
我见披裹粗布之人袍影下倏有利芒一挥,伸手推开有乐,锐激之气猝然已至喉下。我瞥见手臂朱痕不显盾形,只道要完,黑须先生皱眉拉我急避开去。宗麟绰伸悄临的杖梢闪焰,砰一声轰击,披裹粗布之人踉跄后退之时,展袂扬撒大片厉芒,出乎不意地向众人劈头盖脸猝袭。
我心下一沉:“片刻之前预见的这般凶险情景,不料仍还发生了。”小珠子冒出来嘀咕:“手臂上那东西仅使你只能预见到这一小会儿,济得什么用?”
刃雨激撒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瞥看手臂上仍然没有显出盾形痕迹。眼前当者披靡,人头纷落。但见小珠子蹦上空中急旋,激起尘气,瞬间如覆无形之罩,其状似碗倒扣,霎刻将信雄、有乐他们一古脑儿拢躯遮罩在内。
只一刹那间,厉芒掠消,留下遍地残躯,横尸无数。
未容看清,眼眸里霎显的尘气之罩又没了影。我手心沁冒冷汗,脊亦阵阵透凉。鼓起头皮投眸望去,但见遍地死尸狼籍之间,刃雨过后,我身前没剩几个人犹能站立不倒。有乐他们缩在后面,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