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们有一会儿都没看出来这是要做什么,但他们很快就看见了老马身后,那个古怪东西所过之处,向两边翻起来的土块。
这块是去年休耕过的土地,现在长着不少杂草。草这个东西,看着地面上只有那么一撮,地下的根却生得又多又长,拔起来费劲,用火烧又只能烧掉草叶,烧不掉根,奴隶们都很烦这东西。
但是现在,随着这个古怪东西下方的尖端插进地里向前划动,草根也随着土块被掀了起来,就像用锄头刨的一样,只要弯腰就能连根捡起来,往田边一扔就行。
如果用这个东西来翻地……哪怕没有马也行啊,来种田的多数是身强力壮的奴隶,看着那匹老马,感觉自己也能拉得动这个犁。
马很快走到了这块田地的尽头,老约翰吆喝着它调头,挨着刚才的犁沟,又开始犁第二道。
一干奴隶看着他的样子,眼睛都要烧起来,恨不得能自己上去试试。不就是把所有的地都翻一遍吗?有这个东西,他们也行!
这些天老约翰就跟几个奴隶一起在赶制这个犁。本来他担心教不出来,因为木匠手艺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出来的,且这个犁虽然结构简单,却也有几个地方颇有些门道,比如说那曲辕,就得把木料用热水浸着、热火烤着慢慢弯折过来;或者接合之处如果粘得不紧,犁就容易散架。
而且胶呢?不管是鱼鳔胶还是蹄角胶,这都得慢慢熬啊。老约翰对熬胶还不是太熟,更没法教人,恨不得能把自己劈成两半。
结果伯爵小姐教了他一个“卯榫”结构。
老约翰感觉新世界的大门都向他打开了。就是这个结构要求很精细,那些没学过的人搞不好。于是伯爵小姐叫他们分工,新学的奴隶做简单的,比如把木头刨平,按规定的长度切断,而老约翰则做最麻烦的曲辕之类,最后再用卯榫把准备好的部件连接起来。
这么一分工,速度居然快得很,这些日子他们已经赶制出了十架犁。就是那个犁铧不太好弄,伯爵小姐弄了些铁片子来装上,跟图上画出来的V形铁片不太相同,但因为质地坚硬,所以用起来已经很好了。
老约翰觉得这些铁片子看起来像是骑士大人们盔甲上的碎片,但他没敢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一片铁片就比他做的这个木头犁都要贵重多了,他们等于是在用骑士大人的盔甲来耕地啊!
感觉就……非常奢侈!
十架犁,陆希给规定了使用次序,马可能不够,但奴隶们纷纷表示自己也能拉犁,肯定在地上冻之前把它翻出来。
不种地的奴隶们今天也来帮着收马铃薯,眼睁睁看见这些种地的奴隶们一筐两筐地领走奖励,一阵阵地眼热,只恨自己不能有这机会。
陆希看看场地上的气氛已经完全调动起来,就把手往下压了压,郑重宣布:“除了种地,还有别的工作,做得好,一样有奖励。”担心没活儿干?那是不可能的,不光奴隶们要动起来,青石城的平民也要动——不,整个长云领都要动起来才行,绝对不能这样死水一滩的过日子。
丹尼尔带着人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田地这里人头攒动,热火朝天。虽然离得远,可是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高处的陆希。堂堂的伯爵小姐,穿得跟个粗使女仆一样,可是她站在那里,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冬日的阳光之下,她的黑色绸缎一样的头发,黑色水晶一样的眼睛,都在发着光,仿佛是那些仰望的目光把她点亮了一样。
风从那边吹过来,带来伯爵小姐的声音:“……所有的人都要工作,这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们自己!长云领是我们的家园,自己的家园,自己建设,我们靠自己的一双手,不靠教会也能把长云领建设好!家园好,我们就好;我们好,家园才好。建设家园,人人有责……”
为了自己?丹尼尔第一反应是“怎么能这么说”——奴隶是为主人干活的,他们有什么自己?他们连命都是主人的!伯爵小姐这么说,跟教会的宣传有什么两样,难道不怕鼓动他们逃跑或者生出什么贪念来吗?
他下意识地扫视下头的奴隶,看见的却是一张张兴奋甚至有点狂热的脸,他们都仰望着高处的那个人,好像她是能降下赐福的神一样。
算了,伯爵小姐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如果有奴隶胆敢逃跑或者反叛,处理掉就是了。
丹尼尔表情漠然地想。
而且他喜欢家园这个词儿。以前他没有意识到,只觉得长云领是伯爵大人的领地,他效忠于伯爵大人,当然要保护伯爵大人的领地。
直到现在他才忽然觉得,原来这里不只是他所效忠的主人的领地,也是他的家园了,他是长云领的一员,长云领也属于他。所以他要好好保护长云领,毕竟自己的家园,自己保护,不是吗?
丹尼尔再次向石头上的人望过去,恰好看见伯爵小姐也向他的方向转过头来,满面笑容地冲他挥挥手,放开嗓子喊道:“丹尼尔,你给我带雪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