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编纂六经的时候,将西周人关于武王这一段时期生活和工作的记录中,符合儒家理念的部分进行了吸纳,说周灭商顺天应人,毫无悬念,依旧是传统的道德叙事的论调。】
孔丘难免先“嗯?”了一声,再想想,发现确实可能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后,他又“哦”了一句。
从容的,并没有丝毫为后世人有些不满指责的窘迫,他只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当然是传统的道德叙事了,春秋战国这都礼崩乐坏了,他还不多宣扬些道德之风吗?尽管不知道未来的他有没有找到一些更“真实”残酷的资料,是不是出于对商代真实的一些忧虑而选择放弃,孔丘对于自己的认知向来很清晰。
和那些在后世人口中频频提起的名字,比如司马迁不同。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纯粹的史学家,就算总是谦逊自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实质上还是更偏向去阐述自己的观点。
上古的史料是他所期望看见的,可是依据史料做出怎样的解读,他趋向更“实用”的那方,倾向于为自己的学说所用。
所以对于史学家的评判标准不能完全套用在他本人身上,他又何必因此感到尴尬呢?
于是孔丘不动如山。
【而没有被选入的则被汇编成另一本《逸周书》,在它的叙事中,我们倒可窥见武王真实血肉的剪影。
二年一月,他曾经招来弟弟周公旦叹息着问:我每天每夜都担心着商朝,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怎么样,请你给我讲讲如何履行天命吧。
武王三年,他有次得到情报,说是纣王已经下定决心要讨伐周邦,因为信息来源很可靠,又是喊来弟弟开始商量对策。
还有一次,他梦到翦商计划泄露,纣王大怒,于是从梦中惊吓而醒。还是叫来周旦,对他谈起了自己心中的恐惧,认为盟友实力弱小,还没有做好准备,周邦根本无力和商朝展开决战。甚至开始怀疑当年父亲称王反商的计划是不是太过不自量力。
周发实在难以完全相信父亲沟通上帝夺来了神明宠爱的宣称。在他的眼里,商王家族历代对于神灵的虔诚供奉,使得他们天然位于上帝的羽翼之下,所以
()翦商这样的举动,又和逆天而行有多大的区别呢?】
这很正常。
朱祁钰这么想着,手指习惯性地轻点着桌面。
哪怕这样惊惶一般的心理活动,全然和圣贤的身份毫不相关。但朱祁钰却能够理解这份不安。
蒙受恩赐的向来只会得到更多,被偏爱的永远更多丰厚。
若是易地而处……恐怕没多少人能真的全心全意相信父亲一人的执念,而坚持自己能够得到最终的胜利。
【纵观武王的一生,这种因为父亲传说而试图相信,又因为多年商化而不敢全信的挣扎和痛苦,始终萦绕在他的身边。
文王是在精神上学习商人,进而将其全部的神秘纳于自己之下,完成了逻辑闭环,用商人的宗教超越了商人的“先知”。
但武王没办法站到那么高的层次——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当个哲学家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能超脱开自己给自己刻下的思想烙印。
于是在牧野之战的胜利之后,我们可以看见他用商文化战胜商人残留下的影子。】
司马迁突然感到一种迟钝的兴奋。
这兴奋和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惨剧都没有分毫的关系,哪怕有人如若知晓了这份情绪将其斥为冷酷,此刻也难以动摇灵感的火花在人类的思维当中突然迸发,电光火石指尖摩擦出一片白光。
他读过《逸周书》。
不论是作为太史的儿子,还是因为后世人为他助长声名后皇帝的注视,司马迁在汉朝的国家档案馆里多多少少可以称得上一句畅行无阻。浩如烟海的典籍文献,在这个注定要在史学界名垂千古的存在面前,无私地敞开了它们的怀抱。
可是文字的描述能有画面来得直白吗?可是苍白的想象可以勾勒出一个时代的全态吗?
司马迁紧攥住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天赋,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眼里闪着万千光芒,哪怕面色被天幕映照地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