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有个“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的梦想,直到后世人告诉他秦朝第三世就又变回了秦王……
李斯看了看上首皇帝的脸色,本想恭喜的话头卡在喉口,就果断变换了说辞:“其实那位君士坦丁亦不如陛下。”
“那拜占庭说是延续千年之久,可是连统治者的家族——如后世人所说,不也换了不成?”
放在中国古代这个一家一姓一王朝的视角下:像两汉两宋,虽然皇帝使得宗族主支旁支换了地位,但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说是延续也就认了。
可是皇帝都不是来自一个家族的了?那你还能叫同一个王朝、同一个政权下的吗?汉承秦制也不能说秦汉一家,隋唐连亲也不能说一脉相承啊!
既然如此“那拜占庭帝国,说不定就相当于后世人口中华夏、中华这样一个被称之以文明的主体一样。统治家族的兴亡也就等同于我们的朝代更迭。”
“那么,陛下开创的制度,在华夏流传了两千多年。岂不比那位君士坦丁开创的政体持续了千年来得更为长久吗?”
李斯反问得真情实感。
于是嬴政也跟着舒缓了眉心,因着秦朝灭亡带来的阴影也随之稍微散去。
是啊,这个延续千年的水分确实不算小——如果说君士坦丁留下的东西贯穿了整个拜占庭的始末,哪怕皇帝换家族坐,也愿意承认他的地位,留下拜占庭这个名字。那么始皇帝留下的秦制之于后代朝廷,又何尝不是一种延续。
只要对方不是真的完成了他“万世而为君”的理想,那嬴政就觉得自己确实不输!
君臣二人相处的气氛霎时又融洽起来,相对而坐,脸上都露出了些纯粹的笑意:秦制的内核能流传二千多年,作为开创者,谁能不心生愉悦呢?
嬴政看向李斯。因为他此前的发言,眼神都柔和了三分。
君臣投契,向来不论对皇帝还是臣子而言,都是一种好事。尤其是在譬如郡县制这类开创性的事业上,嬴政能收获李斯这种既能完美体会上意又能落实生根的臣子,都不得不说
是他的幸运。
而这样的臣子,未来的风评却不能与他的功绩相配套——这份制度的背后,除了嬴政本人的思考以外,怎么可能少的了李斯的心血。后世人讲嬴政光凭这项功绩就足以睥睨众生,那李斯又何尝不是仅凭这项功绩,就理当为人景仰?
饶是嬴政见惯了大风大浪,心志坚韧到哪怕知晓自己未来会被儒生不齿抹黑也常无谓一笑而过,(当然,后世人念的离谱文学得另算)在知道李斯这样的际遇后,都难免有些不快。
他自己心胸开阔无谓旁人口舌是一回事,他看重的臣子被人轻视则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老嬴家的传统就是护短啊,就是爱护知己之臣啊,怎么了,有什么不服的吗?
所以嬴政顿了顿,出口的措辞便多了几分温和,想着安抚一下对方:“丞相……”
【那么李斯作为这项制度的部分策划者,落地实施者,拥护者维护者,历史评价就算古代和始皇同样凄惨,到了现代怎么着也得沾沾始皇的光,一起得到正视了吧?
可惜啊,斯相您怎么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啊!】
嬴政的话语被天幕不留情面地打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句话的真相应该是什么,下一刻后世人的话语便似雷霆万钧般有力。
【一被赵高拉下扶立胡亥的浑水,从此亡秦的帽子就再也摘不下来,在不少人眼中和赵高的罪过都差不多大了啊!
您当初怎么想的啊!】
——焯。
李斯的呼吸都跟着后世人的讲述停滞了。
我哪里知道我怎么想的?
我哪里敢这么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