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两人无声对峙着,炙热的呼吸在耳边浮浮沉沉,像是有一条流淌的暗河,叮叮咚咚地从他们心间淌过。
轻影的眸中浮上了一层水雾,扬起的掌在触到李南絮胳膊的一瞬间,像是被烫了一下,不争气地缩了回来。
与此同时,李南絮也缓缓松开了那只缚住她唇的手,掌心的余温在湿冷的夜里似星火灼烧。
两人都未想到,会在此夜撞到一起,还是在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
李南絮是在傍晚潜入的陈宅,赵秋娘之所以一个人跪在祠堂,与他的布置脱不了干系,但其中前因后果过于复杂,眼下并非解释的时候。
灯色昏暗,祠堂里静得只剩风声,两人一句话也未说,却在一片漆黑中,凭着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将重逢的情绪憋回了肚里。
另一侧,赵秋娘陷入无尽的悔恨之中,并未注意到陈家先祖的画像后方,正有一对猎人向她投来危险的目光。
轻影给了李南絮一个不许声张的眼神,继续装神弄鬼道:“赵氏,你入陈府多年,却不规劝夫君走正道,纵他三番五次行不义之事,你可知错?”
赵秋娘单薄的身子匍匐在地,绝望道:“不,我劝过他,是他不听,他向来不听我的话,我去天星观给他请过符,可惜不管用,他手下的杀戮太多了,不管做多少的善事都洗不净,怨不得我,我已经尽力了,各位祖宗,求你们放过我吧,我还不想死……”
轻影总算明白过来,为何他们会接济那些乞丐,恐就是在为曾经的恶赎罪,可既然要赎罪,为何还要跟山匪串通?
轻影道:“放过你也可以,但你要将你们夫妻二人做的孽一一交代,我们才可向阎王求情。”
“好,我说,我说。”赵秋娘声音艰涩:“家主其实是个极好的人,他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我嫁与家主后未给他生出一男半女,但他从未苛待过我半分,他从安京调往澹州,我是心甘情愿随他去的,朝廷原本承诺他是暂代香山县的县令一职,其实只是镀一层金罢了,哪曾想,他接任不到一年,西樾国便举兵南下,整个澹州都处在了风口浪尖。那两年,各路军马奔赴北境,陈兵于忻、澹、蓟三州,香山县是澹州最南部的一个县镇,地势低平,林木茂密,成了行军及物资运输的必经之地。家主作为香山县的县令,自然要协助前线押送物资。”
“那一日,他匆匆离开县衙,一身布衣便进了山林,待他再回来时,忻州便已经失守了,我还以为他去做了什么通敌卖国之事,争吵间,家主才告诉我,朝中有人给了他一封密信,要他截下程家军的粮草。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跟程家军对抗,尤其那程家军的粮草押运官沈孟武艺高强,反应迅捷。他焦头烂额之际,想到了香山上的山匪,于是将沈孟的粮草押运线路透露给了山匪,并与山匪头子商定,截获粮草之事事成,他便对他们日后的所有恶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肯干,那些山匪也不负所托,一番拼杀后,将程家军的粮草藏到了香山,他们以为能换回几年的安虞,殊不知,他们截下的这些粮食是程家军的救命粮,澹州很快失守,香山也被敌军占领,那些山匪们最终也是被屠的命运。我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军粮的缘故,导致了程家军在战场上的劣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粮草遭截,程家军主帅程鹤川对朝廷失望透顶,故而举兵反叛,将兵刃挥向了澹州军。”
“最终的程家军下场惨淡,竟是以叛军的骂名收场,三万军士,就那么倒在了漠北的大雪之中,他们有的是死于西樾军之手,也有的死于澹州军之手,也不知有没有人幸存下来,应该是有人幸存下来吧,不然为何会有人来杀家主,他们定然是来复仇来了,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知道……”
赵秋娘的声音愈发哽咽,人已经似一滩软泥瘫软在地,这些旧事在她心中积压多年,扰得她日日受怕,夜夜梦魇,今日说出口,她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而立在暗处的轻影,眼里早已蓄满了愤怒的泪水,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唯恐自己忍不住,冲出去杀了赵秋娘。
那日放莫珩归西山,莫珩在转述梦公的话时也提过一嘴,程家军中的粮草供应不足,她当时还疑心,是不是战事吃紧,粮草本就紧张。
想不到竟是有恶人在背后筹谋,意图陷程家军于险境。
那可是战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缺了粮的将士们在战场上究竟有多苦多绝望,她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