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絮也循着轻影的视线打量了一圈屋子,点头道:“楚姑娘说得在理,同伙虽是没有,但知情人或许有一个,不然本王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哟,这位公子是把奴家当作知情人了呀?”菀娘笑盈盈地朝矮榻行去,裙摆略一撩,像只彩色的人鱼般斜靠在矮几上,露出葱白的小腿,没有几分定力,当真招架不住。
轻影笑眯眯地看着她,近得能嗅到她身上的栀子香。
李南絮虽不流连烟花之地,但身在人心浮动的朝堂,多少见过一些风情,他只当是在欣赏一幅异域画作,而此刻,这幅画中,还乱入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
李南絮道:“菀娘子,你将你知晓的说出来,也省得经受牢狱之灾,不然到时候像柳全一样,被抓去严刑拷打,伤了漂亮的脸蛋岂不得不偿失?”
菀娘蓦地大笑起来:“公子说笑了,奴家一介风尘女子,能知道什么!无非懂得如何逢场作戏罢了。”说罢,把手伸向轻影的下巴,笑道:“这姑娘倒是生的标致,可以跟老娘年轻时媲美。”
菀娘的手指很凉,很软,轻影沉溺般盯着她,道:“菀娘子,你的蓝色眼睛真美。”
菀娘子眼神微微一滞,随即笑得双肩轻颤,收回了手:“老娘就喜欢嘴儿甜的。”
轻影道:“菀娘子,你是如何来的这河庭城?又是怎的经营起了这座小院呢?”
“何时?”菀娘终于坐正,望着头顶的床幔,根根丝物交织,像她纷繁错乱的往昔,根本理不出个头。
“那年冬天,我同夫君拉了一车皮货南下,我胡族的毛皮都是上等货色,越往南越能卖出好价钱。我们满载而出,刚过大周边境就听闻了西樾军南下的消息,西樾国的铁骑踏平了胡族的领地,短短三个月就抵达了大周边城。我和夫君无家可归,滞留在了幽州城,本想着你们大周朝把西樾军打回去,我们就能回家了,哪想两军对垒,僵持了三年之久,久到我们都适应了汉人的生活,适应了看着身边的男人被一个个抓走充军。”
“直到有一日,城里又贴起了征兵告示,无论什么出身,只要是年满十六的男性,尽数充军。那日我在山上挖野菜,一下山就看到夫君被捆在士兵堆里,我拼命想把他拉回来,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我被推搡倒地,夫君也被生拉硬拽地踏上了北征的道路。”
“大概又过了半年,大周朝老元帅受伤,换了一位姓程的主帅出征北境,大家都以为看见了希望,但是谁知,半年后,东厥国加入了这场混战,大周朝连失三城,将士们死伤无数,老弱妇孺不得不南下逃难。也是在那次,我听到了夫君死亡的噩耗,可夫君说过不会抛下我,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连个告别都没有,我疯了一样前往漠北,或许是我长得有几分像西樾人吧,常年经商也会几句西樾话,哪怕遇到西樾兵,顶多也就被占点便宜,末了也都把我放了。”
“漠北早就下起了雪,白色的雪下面是红色的血,红色的血上面是一具具早已冻硬的尸体,明明满地都是人,可方圆十里,感受不到一丁点的人气。那场雪下得真是大,仿佛是为了遮盖那场声势浩大的杀戮,无声地把大地装点成了纯净的白。我在尸山中刨了两日,直到第二日傍晚,在我奄奄一息倒地时,我看到了曾经熟悉的面孔。”
“我的夫君,他倒在大周朝的军旗下,眼睛睁得好大,我本以为他应该是充满怨愤地倒下的,但是他没有瞑目的双眼里竟是不甘和斗志,那一刻,我仿佛被他鼓舞,拼尽全身力气从雪地里爬了出来,我的夫君为护卫大周而死,胡族已经灭族,我决定留在大周,也把他葬在大周。”
“我拖着夫君硬邦邦的尸身往回走时,踩到了好些僵硬的尸体,其实我都没有在意,直到那一刻,我的腿不知被什么绊住,我低头一看,一只血淋淋的手握在我的脚腕上,我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是惊恐还是麻木,我救了他,后来,他告诉我,他叫柳全。”
菀娘说完,胸腔一阵起伏,许久没有回忆起这么多的往事,她的笑容也逐渐从轻浮变成了苦笑。
李南絮问:“因为你对柳全有救命之恩,所以柳全是为了报恩,才会每月都来看你,给你送银子?”
菀娘道:“不然呢,就凭他潦草的长相,什么本事都没有,还喜欢在外打架闹事,老娘能跟了他?”
李南絮和轻影相视一眼,也不知对莞娘子的话信了几分,但却是心照不宣地流露出几分同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