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摘完青菜回了后厨。她怕时间久了热水变凉,让守夜人提壶离开。守夜人拎着铜壶,从后厨走出来,又叹了一声,说:“要不是两位恩公,我们也喝不上热水。你们这就要走,也不再休息休息。”
佛子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口姜水,放下碗后,道:“善士确实不必称呼我们为‘恩公’。大难残酷,互相照应罢了,大家自是有福之人,我与友人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情。托善士诸人与娘子的福气,我与友人能喝上一碗姜水,吃一碗热饭。”
奉玄没想到佛子会开口。佛子的话一直不多,奉玄知道他傲气,不过他的傲气与奉玄想的不同——佛子傲而不骄,他的傲气不是不肯说话故作姿态,他本人也不是无礼之人。
守夜人改了口,不再叫“恩公”,大声说道:“大恩不言谢!好,两位郎君,往后再来宣德,有我们一口饭吃,你们就别想饿着。”
奉玄看对方的神情,知道对方一定要等一个答复,于是答:“好。”
佛子也答了一声“好”。
守夜人这才肯走。
“小郎君,你们要一定要吃饱,别不好意思说。”三娘端出两碗清汤面,“寺里没有葱韭,斋油又是素油,做饭没滋味。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只能管饱。冷天里,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让你们吃一顿热饭。”
佛子道谢后接过托盘,端给奉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
修士应当净心止念、屏绝嗜欲,在堂庭山修道时,奉玄不食荤、辛、腥、辣之物,葱韭在五辛之列,如果能够不吃,他本来也不会去吃,他说:“娘子客气了。一顿热饭也就够了。”
三娘虽然只煮了两碗清汤面,却配上了一碟烫过的青菜叶和一碟清醋腌白萝卜,又煮了一碗腌豆腐,为奉玄和佛子凑出三样小菜,端出来一并放到桌上。
桌上没有山珍海错,却尽是心意。奉玄与佛子安安静静用了饭。
三娘煮了茶,等二人吃完饭后,又端了茶水,奉玄并不推辞,和佛子喝了两盏茶,重新谢过三娘后,各自回了禅房。离开禅房时,奉玄取了剑,佛子已经系好袍扣戴上护腕,取了剑和自己的行囊。
佛子将自己的行囊递给奉玄,道:“吾友,我背上有剑,不方便再背行囊。”
小事。奉玄的剑挂在身侧,他接过行囊,“我很方便。”
“我要为六位僧人收尸。”
奉玄说:“理所应当之事。我为你护持。”
守夜的人暂时打开禅房院的院门,奉玄和佛子踏着雪走了出去。身后的门关上了,在寂静中发出声响。
昨夜下过一场雪,宣德郡上方的乌云已经消散。明月将尽,雪地折着残光,丝毫不显得黑暗。雪太轻易就将世界变成了一个颜色,禅房院外的残肢和血迹被夜雪覆盖,远远望去,佛寺里只有一地清光,不见丝毫修罗战场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