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两位特殊的人证
刘克庄嘴上说不陪宋慈,却待在朱氏脚店不肯走,搬来两条长凳拼作床,就在大堂里陪了宋慈一夜。
这一夜两人交替睡觉,轮流看着袁晴的房间,一夜相安无事。
天亮之后,宋慈凑近房门,透过门缝往里瞧,袁晴还好好地睡在里面。他找来店家,这才亮出提刑干办腰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让店家找人将房门上的锁撬开。锁撬开之后,他又吩咐店家做好早饭,送入袁晴房中,让昨晚就没吃饭饿了一夜的袁晴填饱了肚子。做完这一切后,眼看离巳时不远,宋慈与刘克庄带上袁晴,准备前往府衙。
一出朱氏脚店,面对来来往往的行人,袁晴又惊又怕,瑟瑟缩缩,不敢迈脚。宋慈和刘克庄只好在朱氏脚店里雇了一顶小轿,抬着袁晴,朝府衙而去。
抵达府衙时,公堂大门外已是人满为患。金国使团昨晚沿街高喊,赵之杰今早将在府衙破西湖沉尸案的事,已是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尽人皆知的地步。发生在大宋临安的命案,破案的不是府衙,也不是提刑司,而是一个金国外使,这令许多市井百姓大感好奇,一大早便聚集到府衙看热闹。
不仅来了众多市井百姓,贵为当朝太师的韩侂胄也来了,此刻正坐在府衙公堂的侧首。他身旁是披坚执锐贴身护卫的夏震,以及一脸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站着的韩?。西湖沉尸案与韩?有莫大关联,昨晚赵之杰特地派人前往韩府告知破案一事,请韩侂胄和韩?今早到府衙旁听此案。赵师睪当堂而坐,时不时望一眼府衙大门,再看一眼韩侂胄的脸色。韦应奎立在下首,感受到公堂上的凝重气氛,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韩侂胄瞧见宋慈来了,脸色微微一沉。他将西湖沉尸案交给宋慈查办,本意是要查实完颜良弼杀人之罪,名正言顺地整治倨傲无礼的金国使臣,替皇帝赵扩出一口恶气,可到头来破案的不是宋慈,而是金国正使赵之杰,反倒让这帮金国使臣大出了风头。此事迟早会传入宫里,迟早会传入赵扩耳中,韩侂胄自然高兴不起来。
“见过韩太师。”宋慈上前行礼。
韩侂胄没作任何回应。赵师睪察言观色,板着一张肥厚的脸,道:“宋提刑,韩太师如此看重你,将这么一起牵连重大的要案交由你查办,你倒好,不用心彻查此案,却去追查其他无关紧要的案子,倒让一个金国外使先破了案。”
宋慈看了一眼赵师睪,赵师睪的身后是一堵屏风墙,屏风墙上海浪翻涌,礁石立于其间,岿然不动,可谓气势磅礴,再往上是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黑底金字,庄严肃穆。他微一摇头,道:“人命关天的案子,最重要的是查出真相,使真凶罪有应得,还枉死之人公道。至于案子是谁所破,真相是谁查出,并不重要。”
赵师睪却道:“对你而言,或许是不重要,于我大宋,这却是莫大耻辱。”顿了一下又道,“听说赵之杰从熙春楼抓走了一个名叫袁朗的厨役,那袁朗真是杀害虫娘的真凶?”
宋慈道:“赵正使既已破案,是不是真凶,等他来了,自然便知。”
赵师睪哼了一声,道:“巳时早已到了,那赵之杰怎的还不来?”
话音刚落,府衙大门外忽然喧声四起,一辆都亭驿的马车由十几个金国随从护卫,大张声势地驶来。马车停稳后,车帘掀起,从车上下来三人,分别是一身红衣的赵之杰,满脸傲色的完颜良弼,以及被双手反缚的袁朗。十几个金国随从当先开道,赵之杰在前,完颜良弼押着袁朗在后,穿过围观人群,向府衙公堂而来。
当踏上公堂外的台阶时,袁朗忽然在围观人群中看见了袁晴。袁晴被刘克庄带在身边,站在台阶左侧的围观人群里。一直神色委顿的袁朗,整个人顿时为之一振。袁晴也看见了袁朗,如同闹市中走丢的孩童突然瞧见了亲人,惊惊怕怕的眼中流露出激动之色,想要挨近袁朗,却被刘克庄一把拽住。
袁朗冲袁晴连连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他被完颜良弼从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进入了府衙公堂。
“韩太师、赵知府,金国正副使赵之杰、完颜良弼,在此有礼了。”一入公堂,赵之杰便往正中央一站,向韩侂胄和赵师睪简单行了一礼,又朝站在一旁的宋慈看了一眼。
赵师睪道:“赵正使,今日贵国使团北归,西湖沉尸一案,就不劳你费心了,还请将嫌凶移交府衙,本府自会查清本案,依律处置。”
赵之杰却道:“临安境内发生命案,自该归临安府衙查办,将凶犯交由赵知府处置,原是理所应当之事。可本使就怕将这凶犯一交,今日我金国使团可就北归不了了。”
“赵正使这是什么话?西湖沉尸一案,牵连完颜副使,本府自然要查个清楚明白,以免旁人对完颜副使说三道四。只要这案子查清,虫娘之死确与完颜副使无关,贵国使团北归自然无人拦阻。”
完颜良弼怒从心起,瞪视赵师睪:“上次在这府衙之中,当着你的面,早已证实我与此案无关,如今你还来说这种话!”
“案子未结清之前,谁都有可能是凶手。”赵师睪慢条斯理地道,“副使若与此案无关,犯不着这般心急火燎。”
完颜良弼听赵师睪说来说去,都是在暗指他便是凶手,更加恼怒,正要还口,赵之杰却道:“副使,今日你我来此,是为侦破西湖沉尸案,揪出真凶,其他的事,无须多费唇舌。”他转过身,面朝公堂外围得水泄不通的市井百姓,声朗音正地道:“本月初五,西湖苏堤南段,打捞起了一具女尸。死者名叫虫怜,年方二八,是熙春楼一位刚开始点花牌的角妓,生前被人唤作虫娘。”目光一转,落在韩?身上,“据我查问所知,虫娘首次点花牌是在本月初二,这位韩公子当天前往熙春楼,想点虫娘的花牌,却未能点成,由是生怨。初三夜里,韩公子又去了熙春楼,这一次强行点了虫娘的花牌,想要当众羞辱虫娘,却又遭他人插手,替虫娘解了围,由是更增怨恨。接下来的初四夜里,虫娘欲同青梅竹马的情人夏无羁私奔,途经丰乐楼时,被楼上喝酒的韩公子瞧见了。韩公子派家丁将虫娘抓上丰乐楼,意图报复,迫得虫娘跳窗出逃。韩公子,我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吧?”
韩?冷冷一哼,没有应话。
“虫娘跳窗出逃时,正好遇上了乘马车经过的完颜副使。”赵之杰看向完颜良弼,“完颜副使,当晚你见到虫娘时,虫娘是何模样?”
完颜良弼道:“当时虫娘从楼上跳下来,摔伤了膝盖,披头散发,衣裙被撕破了,半只袖子也没了,看起来像是刚遭人欺辱过。她神色惊慌,说有人要害她,求我救她。”
“虫娘被韩公子抓入丰乐楼后,有没有遭受欺辱,我不敢妄下断言。”赵之杰道,“但据我所知,虫娘尸体阴门处有损伤,再加上她逃出丰乐楼时披头散发,衣裙破裂,她在丰乐楼上的遭遇,可想而知。”
韩?听赵之杰一上来便说道自己,一直强行忍着,听到此处,实在忍不下去,道:“虫娘之死与我毫不相干,你这金国蛮子,少来……”
“住口。”长时间沉默无声的韩侂胄,忽然吐出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