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不到两分钟的陈糖,听到这里或许是觉得略微委屈,喃喃着开口:“昨天说了,这两天没有拍摄,所以……”
“没有拍摄,难道剧组不会有别的工作需要你配合吗?剧本研读,妆造调整?万老师说她本来准备这两天再和你磨合一下。你明明也是知道的,为了把你安排进这个剧组,公司上下包括我费了多少功夫,顶着多大的压力,万宇晴成天地反对,甚至直接跑到北视办公室来冲着我发火。你的经纪人又和导演副导演那边联系了多久,反复在说希望对你多点耐心,好好教。所有人都为你尽心尽力,希望你能借这部电影赚到口碑,获得更好的名声,那你自己呢?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任性会辜负所有人?”
楚乐芒知道王宥倩的话是对的,但不全对,夸大了莫须有的付出,渲染了莫须有的期望,自然制造了更大的“罪名”。她无法确定王宥倩推动陈糖进万宇晴的电影剧组的真正原因,可是轻易地相信是所谓的“寄予厚望”就太天真了。或许本身王宥倩选择陈糖就是为了恶心万宇晴的,万宇晴越是表现出反对,她越是要坚决地支持。她嘴上说万宇晴跑到北视来引起了多大的麻烦,事实上可能暗自高兴,恨不得万宇晴当场砸了北视的大门。只是如果真的如此,又是什么缘由呢?娱乐圈里如万宇晴一样的明星多了去了,就算是加上星二代的限定,也不乏人选。至于说自己与两人的关系,楚乐芒也是自知的,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么大张旗鼓的背后是自己的缘故。
但陈糖不知道这些话的真相,她的手攥着裤缝都无法控制地发抖,眼泪顺着颌线滑到下巴尖聚集成水珠,颤颤巍巍的,楚乐芒想去给她拿张纸巾,大脑中无规律发散的思绪又将她钉在原地,她察觉到王宥倩的意犹未尽,同时延续下的话头透露着更多的意味。
“你常说自己不小了,事情道理都能懂。但实际上摆在自己面前的事都不能分清轻重,还埋怨别人不告诉你更多的事。这事如果牵扯到你自己或者和你关系密切的人,你耍耍性子,大家多少可以体谅你的心情。可问题是,你和文以安是什么关系?自认为可以为别人的事方寸大乱,结果在别人看来不过是没有边界感。你和她谈过吗?人家同意过吗?承认过吗?就算是情绪上头答应过什么,你能确定对方是真心的吗?与其去找其他人提一些过分的要求,不如抓紧自己已有的东西。学不会知足和把握当下,对你好的人迟早会失去耐心。”
楚乐芒感觉胸下隔膜的位置痉挛了一下,一股反胃的感受涌了出来,她觉得胃里很恶心,那种感受顺着食道往上抠挖着她的咽喉。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关注陈糖了,后退半步,接着转身抽离这片低压区,快步往卧室走去,楚乐芒希望是自己敏感多心,但她仍然没有那么天真,相对于王宥倩平时的语言习惯,刚才的一段暗示已经算得上打开天窗说亮话。要么她猜到了,要么她知道了。假如是知道了,那么告知王宥倩的只会有一个人,毕竟她那段不想续约的真心实意只在床榻上私语给一个人听过。走近床边时,楚乐芒看见搁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因为新消息而亮起,她站在原地注视着,直到屏幕灯再次熄灭,她想起刚才沙发上缠绵时在黑暗中与自己对视的电源呼吸灯,明暗的节奏和另一个人呼在肌肤上的湿热吐息一致。
口头上的应承,能确定真心与否只能靠信任的多寡。那她和万宇晴之间,谈得上多少信任呢?
楚乐芒拿起手机发了会儿呆,直到卧室房门被人轻轻地敲响,叁下不多不少,比起之前敲大门时的不管不顾收敛了许多。走进来的是眼睛发红的陈糖,眼神倒是清明的,看来王宥倩的一通洗脑再一次让她醍醐灌顶了,不管能保持多久,至少这会儿不再犯浑。陈糖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开口说话时混着浓重的鼻音:“姐姐,那个,刚刚王总说选秀节目那边我后续都不去了,所……所以麻烦你明天去的时候,帮我问问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选手的微信之类的联系方式吧。”
回想起上次陈糖给自己看的那个视频里的身影,楚乐芒应道:“还真是念念不忘呢。好,我会记得的。”
刚说完,门边再次传来王宥倩的声音,只是少了刚才的威压和指摘,她的西装外套扣好了扣子,电脑包拎在手上:“陈糖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我走了。明天六点半,你先让你的车送她到公司,然后她去机场。”
楚乐芒点了点头,她看着王宥倩镜片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说了再见,不安定的夜晚终究该结束了。
第二天清晨起来,陈糖始终很听话,昨晚王宥倩走后,她总共没说几句话,哪怕是和楚乐芒睡在同一张床上也没什么动静,像只打蔫儿的茄子。虽说不是理想状态,但当下只要陈糖不再去给文以安添麻烦就算是万事大吉了。送完陈糖,楚乐芒的行程回归正轨,录制选秀节目不过一两期的量,原本只是一个噱头,坐着看看舞台,和常驻导师们寒暄两句,充其量随意点评几下,她连流程都没认真看,但现下多了陈糖拜托的事,倒显得这趟工作郑重许多。
录制场地不算远,在新城区的植物园边上,选手宿舍、练习室和录影棚被圈在同个围墙里,连带着植被丰沛、造景精致的花园,可以说整个园区如同度假村一般。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毕竟拿楚乐芒短暂的选秀训练营居住经历与之作比,可以说是观光渡船遇上迪士尼邮轮的差别。这次项目的预算级别是肉眼可见的高,她记忆里的那个王宥倩说节目一定得成功的音量又大了很多。
妆发完毕,甫一抵达便要开始录制,在摄影机运转前,楚乐芒只来得及跟着经纪人和导师们打了一圈招呼。一公舞台,录影棚里已经有了招募来投票的现场观众,节目的第一期也即将于同一周播出,最近社交媒体上的相关热搜买得如火如荼,连同公司剧播的宣传都得给节目让路。
抢在录制开始前的最后两秒,经纪人蹲在楚乐芒的导师椅周围让她多看了两眼北视的练习生照片,叮嘱她务必照着台本提示的内容去讲。十二组舞台,上午录制五组,下午录制七组,录制还未过半,楚乐芒已经感觉看什么都像之前已经看过的样子,就连台上的选手,隔着舞台和导师区的距离,加上相似的妆容和服装,她甚至一度怀疑节目组是找了十来个人反复上台表演。尽管对于舞台,楚乐芒兴致缺缺,但她只要找准摄影镜头摆出好看的角度和表情,再按照台本一五一十地表演,就算完全敬业。
北视想捧的那位练习生不算差,站在小组的c位,和导师椅上的楚乐芒一样,完整地演出了写给她的剧本,精准的killgpart和标准的工业微笑,再混合点评时导师们的赞不绝口,楚乐芒都能想象后期剪辑会怎么制造故事线。但她依旧按照台本上所写的那样,站起身假装非常好奇地上台让这位选手教她其中某一个舞蹈动作和对着镜头的挑眉k,刻意凑近距离,刻意打趣对方。台本上巨细靡遗,楚乐芒照本宣科,结束这段演绎回到座椅上时,她的余光瞥见导演监视器旁的经纪人冲着自己打着ok的手势,她的任务差不多如此了。楚乐芒甚至有一种错觉,似乎整个录制大厅都弥漫着淡然的无聊,再强烈的鼓点和再激情的音乐都无法刺激观众真实的热情,徒劳强调的“精彩”和平庸景观格格不入。
直到倒数第二组的出现。
楚乐芒不用去专门回忆陈糖给自己看过的视频,她看见那个女孩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便知道应该是她,如同春雷闪电和拂晓朝阳,那些花里胡哨、天花乱坠的词句可以安心地铺陈,当一个人真正适应和属于舞台时,每一个观赏的人都会知道。
舞台结束时,当天第一次,录影棚里响起了真诚的掌声,楚乐芒看着亮白色的舞台灯光垂坠下来,笼罩在女孩微喘着的身影上,灼热炫目,却有些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