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这一去就是半宿,萧驰野迟迟没归。沈泽川一直没睡,等到烛都燃了一半,才听着前头有动静。
萧驰野大步入内,却没有立刻进屋。他一身灰尘,在院子里脱了外袍,回身看着后边的人,嘴里却喊着:“兰舟。”
沈泽川的目光越过萧驰野的肩膀,看见晨阳和骨津搀着个人进来。庭院里不够亮,沈泽川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人是谁。
这人的袍子被扯得稀烂,底下的裤腿也破着口子,蹬着一双裂开的草鞋,腿上全是泥垢。人站不稳,全靠晨阳和骨津架着,嘴里说着胡话。整个人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沈泽川借着那微弱的芒,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什么,说:“余大人?”
那人浑身一抖,挣了几下,不可置信地从昏暗里窥探向前。他乱糟糟的头发里露着双眼,看到沈泽川,愣了半晌,随后吞咽了几口唾沫,嘴唇翕动,猛然间号啕大哭起来。
“累死老子咯!”余小再哭得声音沙哑,他不住地擦着脸,喊着,“同知!元辅没咯!我也要四!这一漏上东多西藏。活得太辛苦了!”
沈泽川随之一惊,跨出一步,沉声地说:“海阁老怎么没了?”
余小再喉间被哽咽声堵塞住,他想要回答,却尽是哭声。他哭得厉害,几乎要滑去地上,不断地摇着头,最终在那肝肠寸断里,声嘶力竭地用官话说:“元辅……元辅死谏无果……”
“先带他去平复片刻,换身衣裳。”萧驰野冷静地说,“骨津去跟厨房说,做些汤水送过来。”
那凄绝的哭声萦绕不散,沈泽川仍旧站在原地。任凭他有千百种猜测,却都没有料到海良宜会死。海良宜是阒都的定海神针,当年花、潘两党那样权焰冲天,他都能在内阁稳居不倒,如今李建恒一死,即便韩丞要扶持自家子嗣,海良宜也该是朝野内外首推的托孤大臣。
萧驰野扶住沈泽川的手臂,让他从木然里回神。萧驰野说:“我在猎场往西几里外的匪群里发现他的,他出阒都不容易,又在离开丹城后被土匪打劫,只能赤脚徒步往茨州走。他贴身带着信,是岑愈给你的。他知道阒都的消息,也知道启东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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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小再再入屋时,还是需要人搀扶。他饿得没有力气,在谈话以前,就抱着饭碗狼吞虎咽。他吃着饭,还淌着泪,像是赶着时间,噎得直咳嗽。待到饥饿稍缓,他才用干净的帕子闷了面,擦拭少顷。
“还能活着见到同知,万幸。岑大人的信就在我怀里,一路上贴身存放,生怕被土匪搜去。”余小再跪坐着,艰难地说,“万事开讲以前,我要先告诉两位,即将登基的新帝,是个女子。”
第120章都事
朝堂上没有女人的位置。
天理把她们驱赶进了闺阁,成为红楼小院里的易碎物件,受着君臣、父子的万般呵护,待嫁时就是被估价的瓷瓶,挪动起来不需要顶天立地的志向。
太后花鹤娓出身显赫,是花家的贵门嫡女,及笄前没有见过墙外天,及笄后仍然守着深院墙。她从夫君手中夺走了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柄,却始终没有跨出那条线,而是垂下了珠帘,谨慎地端坐其后。
大帅戚竹音同样出身显赫,是戚家的将门嫡女,打仗前也定了人家,打仗后无人敢娶。没有该得的封赏,只有玉龙台前的退让,礼部说她不配享有身后名供庙堂的特权,戚竹音这个名字,至今都被打为启东小女,只要戚时雨的儿子们争气点,兵马大帅的职位轮不到她。
薛修卓最初没有想要扶持灵婷的念头,当他知道皇嗣是女儿身时,那种极端的失望让他马上改变了策略。但是当他见到灵婷时,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灵婷太像了光诚帝了。
只要是上了年纪、见过光诚帝的老臣,都能一眼看出灵婷的出身——这是李氏乱伦下的异类。
永宜年间东宫倒台,光诚帝出宫的唯一理由就是探望患病的秦王,以及秦王貌美如花、无力反抗的妻子。光诚帝在永宜年后期没有宠幸的妃嫔,他病倒以后,身为皇后的花鹤娓就把持了前朝与后宫,严防他再诞下皇嗣。在这层层围墙里,光诚帝把目光放到了他的儿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