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固是沉默,却显得有些不安。
“你说话啊!”王敖实在急躁,使劲摇晃了王敬。
王敬无奈,只得答了话:“太医令都束手无策,你更治不了。”
“你找过太医令?”
“你可能不知道。我自伤了脚,就一直在吃一味药,是太医令为我配置的。他告诉我,此药止痛有奇效,但也很毒,能少吃就尽量少吃。我曾问他有多毒,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只叫我吃得越少越好。我盲猜,必是与性命有碍。
起初我很不能适应脚伤的痛,吃药难免就多,不想几个月功夫,竟渐渐食不知味了。那时桃叶以阿娇的身份住在我们家,因她非要给我送饭,被她发现了我味觉减退,她当时很伤心。看她哭成那样,我很怕被更多人知道,也因此尽量少走路、少吃药。
但后来,我得知阿娇已死,突然间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为查命案四处奔走,使劲作践这脚。那一阵,母亲为我的不惜命,哭得死去活来,让我觉得很罪过,又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让父母为我担惊受怕。
可是,那药不知不觉吃了太多,就有了依赖性,每日必吃不可,否则寝食难安。在永昌呆了几个月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嗅觉也淡了。我才意识到,当初的味觉丧失绝不是药毒的唯一害处,只怕五觉都会被连累。
果然,不上一年,我的视觉开始模糊。又一年,连触觉也开始变得麻木。不必问哪个大夫,我心里也明白,五觉尽失之日,必是我命终之时。”王敬说完这番话,闭目微微一声叹息。
王敖听得胆战心惊,他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是因为五觉渐失、怕被知道,才故意疏远桃叶?而她却一直以为你是顾念玉儿?”
王敬眉头紧锁,答道:“起初确实是为顾忌玉儿心情,不得不跟桃叶保持距离,后来的缘故就太复杂了。身为人子,父母健在,我岂能让他们知道我不久于人世?桃叶不是个擅长保密的人,若叫她知道我看不清,难保她就会时不时扶我一把,那样父亲迟早就也会知道。”
“同住四年,你竟然都瞒住了他们?”王敖深感不可思议。
“五觉的减退是一个极缓慢的过程,它让我有适应期,而且我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每一处都极其熟悉,隐瞒便不算难。玉儿是个孩子,又总沉溺于面容被毁的悲伤中,我这四年大多都陪在玉儿身边,父亲和桃叶便不太有机会留心。”
“你的五觉,现在究竟是怎么个程度?”
“味觉和嗅觉已经完全没有了;视觉和触觉还有些,在光亮处,能勉强辨得出人或物的轮廓,在昏暗处,就必得近在眼前才能识别;唯有听觉,目前还维持得与常人差不远。”
“难怪桃叶说,无论她穿了什么你都看不见,原来你早就看不清了?”王敖望着王敬,顿时十二万分心痛涌上心头:“你为瞒父母,就谁都不说,只管一个人承受。你叫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情何以堪?”
“我也不想……”王敬抬头,是那般消沉:“桃叶曾告诉过我,她来自另一个时代,她的时代人人平等、自由,很美很美,她是为了我才留下的。我真的好感动,我也想过,无论余生有多长,我就和她一起隐居、厮守几日……
可是,一旦没了贵族身份,我便是一个废人,莫要说养家糊口,我如今连自理都难,我只会拖累她。如此,我还不如早死,那样她就会回到属于她的、那个美好的地方,再不会被当做异类……
可是,我又很害怕早死,玉儿已经没有母亲、没有了祖母,如果再失去父亲,她如今这般面容,今后又有谁能接纳她、善待她?阿娇地下有知,又该何等伤心?”
“你怎么会活得如此纠结?”王敖望着王敬,不住地摇头。
王敬转动着手中的粗树枝,他的脸憔悴黯淡,目光几乎是绝望的。
王敖盯着王敬看了一会儿,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母亲已经走了,父亲远在天边,你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大哥,我们是你的兄弟,我们有责任替你分担。”
说罢,王敖就往外走。
“三弟……”王敬叫着,他好不容易摸到手杖,忙扶着墙往外走了几步,走到门前,再看外面已经没有了人影。
这次王敖一进家门,就立刻来到灵堂叫王敦:“大哥,你出来,我有重要事跟你说。”
王敦知道王敖这两日一直在照顾王敬,似乎猜到了是王敬的身体有恙,他嘱咐了周云娘两句话,就忙跟着王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