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饮雪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按住小案的边缘,胸口的跳动声狂躁不止,许久才稍稍平复。他伸手按住发抖的指间,反复按摩碾转,终于找回了知觉。
……幸好没能伤到她。
真是太吓人了。
就算再有气度、再能控制情绪。他也不过是一内宅郎君,其受到惊吓的程度比薛玉霄还强烈。只不过他的想法跟薛玉霄相仿,如果自己先乱了阵脚,牵连妻主心中慌乱,不能顺畅应对,那就是他的过错了。
裴饮雪的手稳定下来,他揉着紧张到发痛的胸前。
就在此刻,车外被拖过去搜刮的尸体中,忽然有一人猛地直起身体,从手中掷过去一柄暗器飞刀。飞刀顺着薛玉霄下车后的车门空隙,嘶拉一声刺破车帘,钻了进去。
旁边的近卫马上反应过来,猛然斩落此人首级。
薛玉霄闻声转头过来,当面便是这一幕。她立即冲回马车,掀开布帘,见到裴饮雪面前斟茶的小案上插着一柄寒光烁烁的飞刀,茶水散的到处都是。薛玉霄视线扫动,见他未伤分毫,这才感觉胸口的心房继续跳下去了。
裴饮雪沉默迟滞地保持这个动作。他放下茶杯,将小案上的飞刀拔出来,扔到旁边,抬首看向薛玉霄。
两人对视。薛玉霄想要开个玩笑缓解他的紧绷,还没开口,忽然发觉裴饮雪冰凉乌黑的眼眸一片空**,里面镇定安静得近乎虚无。她话语一噎,凑过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裴饮雪张口就咬,她马上抽手,便见方才还镇定至极的裴郎猛地扑入她的怀抱,双臂紧紧搂住薛玉霄的腰,抵着肩头,泣泪湿衣。
薛玉霄浑身僵直,听到他的呜咽声。
裴饮雪抱得太紧了,他的手不安地攥住薛玉霄后腰的衣衫,手指轻微有点发颤。一股极为冰凉寒沁的气息落入耳畔,他压抑着泣泪的声音,只留下很清楚的抽气与调整呼吸的声音,唇瓣上被牙齿咬得通红。
薛玉霄伸手顺着他的脊背,茫然无措,试图安慰:“没事、没事。有惊无险。”
裴饮雪咬牙忍耐,泪如雨下,却憋着磅礴的酸涩委屈之意,执意道:“我没哭。”
薛玉霄抚摸着他的后颈,顺着道:“是是,你没被吓哭。”
“我不是吓的!”他的声音提高了些。
薛玉霄给足裴饮雪面子,附和说:“对,不是吓的。只是天上的雨不小心飘到了你脸上……别怕,我给你擦擦。”
她抽出一条手帕,搂着他的肩膀给裴郎擦拭眼泪。他紧抿双唇,眼眶微红,定定地凝视着她,喉结几度忍耐地颤动空咽。
她随身的手帕都熏过香,拂面便是一股馥郁温柔之气。裴饮雪垂着眼睫,被擦眼睛时也不躲,只是含糊地轻哼了一声。
薛玉霄擦掉他眼角泪痕,低语道:“什么雨啊,这么令人烦厌。裴郎眼泪珍贵,向来不会轻易施舍,怎么会哭了呢……”
裴饮雪扯了扯她手里的帕子,道:“含沙射影。”
薛玉霄道:“冤枉啊,我没有!”
两人说话间,李清愁忍不住撩起车帘查看情况。她先是对着帘子说:“这车帘割破了,到驿站整备时要换一个。”好像这帘子成精了,她来商议似得,旋即回过头来,两人已经从搂搂抱抱的姿态变得无比端庄,裴饮雪转过身去,薛玉霄稍稍挡了挡他的身形。
李清愁忍不住笑,对薛玉霄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我们之后的路会顺遂的。”
薛玉霄道:“你可收敛一些狂性,要是受了伤,回京袁家公子问起,我不知如何回答啊。”
李清愁却道:“狂悖刚毅、离经叛道之性,谁能比得过你?这话别人都可说,只有你不可劝阻。我们行路吧。”
语罢,众人重新整备赶路。
近卫当中不乏有伤者,进了陈郡后,众人先是大张旗鼓地寻医馆,指责有人袭击钦差,视作谋反。而后又如伺机待发的虎,仿佛随时要将这罪名盖到某一士族的头上——地方大族忐忑不已,不知哪一日薛玉霄就会登门怪罪。
然而这一日终究没有到来,乃至整个豫州土断结束,她们配合完毕,目送薛玉霄离去后,这才缓缓回过味儿来——甩出去的底牌就不叫底牌,她一直将这罪名留在手中,所有人都会怀疑自身安危,加以妥协退让,而薛玉霄一旦真的用掉这个“刺杀谋反”的罪名,其他人反而摆脱掉了这一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