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丞抽着他的雪茄,烟雾有如一辆蒸汽火车头,由于背光的原因,也由于烟雾缭绕的原因,戈亚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五官深邃,一派运筹帷幄的气势。
但方丞将他看得清楚,连他眼中映着的窗棂铁艺栏杆的影子都清晰无误,只不过这些也稀释不了眼底的傲慢和冷冽。
我不留呢?戈亚民道。
方丞漫不经心地抬一抬雪茄:最好别那样,何必吃那些无谓的苦头?
戈亚民看他更模糊了,感觉到门口有人进来,他下意识去拔腰后的勃朗宁手枪,手刚抬起不到一寸便啪地掉落,酸软无力,他猛地抬头:给老子下药?!
有人从背后将他双手反剪,不是为了钳制他,而是怕他栽倒在地,因为下一秒他就人事不省了。
第章燕园
西直门内大街,电车铛铛铛地行进着,天阴沉沉的,远处的城门楼子虽然巍峨,但灰扑扑显着十分凋敝。城门洞密密匝匝地停满了人力车和马车,车夫们抄手缩脖地候活儿,望见电车缓缓驶近,众车夫立刻勒紧腰带拉起车,蜂拥上来。
苏明珰下意识地捏了捏贴身衣袋里的一卷钱,告诫自己能省则省,失去家后,钱是她最后的安全感,是以她花钱格外仔细。
她今天要去燕京大学,路途遥远,先从天桥坐铛铛车到西直门,下了车之后出城,还有很长一段郊外土道,独自一人不安全。此时她坐在电车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一位穿长衫戴眼镜的老先生,老先生脚边放着大卷的油印纸轴,十有八九跟自己目的地相同,凑上去一搭讪,果然是燕京大学的教授,她晓得文人慈悲,说怕路上遇到歹人,希望下车后和老先生同行,老先生也是为人父母,看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哪有个不允的。
下了电车,明珰很有眼力见儿地帮老先生抱起大卷的油印纸轴,抢在前面跟黄包车夫讲价,小小年纪甚是伶俐。价钱谈好,俩人像父女般同坐一辆黄包车,往燕京大学去了。
她此去燕大是要找真哥哥,自从医院一别,真哥哥再未露面,她便隐隐明白俩人的关系可能已经单方面终结了。
心中怅惘,她对很多事情不认命,但情是个例外。从前母亲毫无预兆地离去、后来父亲离去、自己变成汉奸娃的同时,幼时的伙伴也离去,亲情友情统统离去,如今是爱情,也离去了,所以对于情这种东西,她无法不认命。
不过自己和真哥哥终究还有未完之事,那天他在她枕头下塞了一卷钱,后来又替艳红垫付了医药钱,这些她得还给他。
一直找他不着,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于是按照当时说过的举行生日宴的地方来寻找。
一出西直门,就快看到万牲园了吧,这是她打小种在心里的印象,娘叫动物园,爹叫三贝子花园,多数人都叫万牲园,娘说等她长大带她到北平看老虎和猴子,娘死了后,爹说生意不忙带她去,那天真哥哥说过完生日和她去苏明珰,所有承诺,对你来说都是水中月,当不得真。
可是认命归认命,她又是有多难过啊,因为她是真的爱上了,一颗心空落落无处安放,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