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寨子还有里许,道旁的枯草丛里,便有一个孩童窜出来。他扔下手里抓着的虾蟆,向郭宁跑了几步,满脸喜色地大声嚷道:“六郎!六郎!你来啦!”
郭宁还没应答,那孩子转身又往寨子的方向去,继续嚷道:“姐姐!六郎哥哥回来啦!”
嚷了几句,他又兜转回来,上上下下地看看郭宁,问道:“六郎哥哥,我兄长呢?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这孩童,便是吕素的弟弟,唤作吕枢。吕素年少老成,十二岁起就接替战死的父亲上阵厮杀;吕枢今年才七岁,只是个懵懂孩子。两兄弟一直都受郭宁的照顾,早将他当做一家人看。
这兄弟两人的父亲,在从军之前是个医生。故而两兄弟的名字,一取自《素问》,一取自《灵枢》。两兄弟上头,还有个姐姐,单名一个函字,取自于《玉函方》。
吕枢这么问起,郭宁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强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且回去再说。”
吕枢便跟在郭宁身边。
走了几步,他满怀期盼地又问:“六郎,兄长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这次会给我带个拨浪鼓的。”
“那倒是有。”郭宁心头一痛,从怀里取出一个拨浪鼓,递给吕枢。
那是他掩埋尸体的时候,从吕素怀里掏出来的。
拨浪鼓也沾了血,郭宁特意将它洗干净了;但沾过水以后,鼓声便不清脆。
吕枢不计较这些,喜笑颜开地拿在手里,咚咚地摇晃不休。
这时候,寨子里也有人迎了出来。
郭宁等人,昨日就该回来,寨子里的人们等到这时,都很忧虑。听到吕枢叫嚷的好消息,十余名老少一齐涌出,然后便见到了肩扛着三个粮食袋子,腰间挂着好几件武器的郭宁。
这些人或者是老卒,或者是士卒的亲眷。人人久在边疆,生死之事见得多了。只这一眼,所有人便从郭宁的神色中,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几人瞬间红了眼圈。
有个颇具姿色的妇人当场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连声问道:“不是说,去打粮么?不是说,都已经安排好了么?怎么就成了这般?”
郭宁只能默然。
这妇人本姓冯,夫家姓严,她的丈夫也是早年签充到乌沙堡从军的驱口,可惜在逃亡路上战死了。她年幼的儿子则在去年病死。所以冯氏这几个月里,跟了姚师儿过日子。
姚师儿非常喜欢冯氏的容貌,所以哪怕战败兵溃途中种种狼狈,一直将她护在身边。
现在,姚师儿也死了。一个孤身的女人该怎么活下去?她又会面临什么样的未来?谁也不知道。
一名梳着双丫髻,头发乌黑的少女,站到妇人身边安慰她几句。说着说着,自己也流下泪来。
那少女便是吕素的姐姐吕函,通常被叫做吕家小娘子的。
吕枢跟在姐姐身边,一手握着拨浪鼓,另一手去牵姐姐的袖子。唯独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故而神情有些迷惑。
如今的世道,与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乱世也没差多少。数以十万百万计的人,已经被时势碾压如齑粉。郭宁等人,也只是凭着自身微薄的力量勉强挣扎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