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浓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爸爸和令阳小舅舅,就像戚怀风姑姑和爷爷那样吗?”
那一瞬间,有一种恐惧和错愕在谢素云的眼中震颤着,她颤抖着抚摸着谢雨浓的脸,老妇人粗糙的手掌心磨红了孩子稚嫩的脸庞。而孩子的眼睛依旧静悄悄的,显出一种特别的笃定。
“……不是。”
谢素云努力睁了睁眼睛,笑容有不可察觉崩裂,她尽量平静地扬了扬下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优雅和庄重,甚至再说了一遍——
“不是。”
而谢雨浓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曾祖母,曾祖母是他的世界里最正直的人,她从不说谎。
谢素云收回目光,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她自言自语似的说要去看看谢有琴,说话间便出去了,步伐有些蹒跚。
——可她说谎了。
谢雨浓望着床顶白色的纱幔,静静地出神。他想起司沁怡坐在地上痛哭的模样,想起她发疯似的大喊着被玉梅婆婆她们抱出灵堂时的模样。他耳边的尖叫,丝毫不比司沁怡的弱,甚至更为歇斯底里。
像长久压抑的洪水,一下子决了堤。
那是妈妈的痛苦吗?妈妈不能叫,不能喊,不能发疯,只能用手帕悄悄在不悦的时候掩一下嘴唇。那样一个手势,轻飘飘的,真能化解仇恨吗?而不是化成鹅毛,日积月累,一层又一层铺满躯体,最后把人要压死了,连喊叫也变成呜咽吗?
谢雨浓不想原谅母亲。
可他从此愿意理解,并同情母亲。
那些被抛下的人,本该相互拥抱着的。
他们一样都是被父亲抛下的人,那些痛苦,在他无法察觉的时候,朦胧不清楚的时候,更为清晰的尖锐的痛苦其实都捅向了他的母亲。
他们本就该是世上最亲密无间,最该互相扶持的存在。
哪怕她发狂发疯,他也不该背弃她。
谢雨浓翻了个身,对着床外躺着,他捏着枕头的花边,想到几天前,这里还躺着另一个孩子,与他面对面。
“戚怀风……”他呆呆地揉捏着枕头的花边,鼻子有些酸酸的,“……我们一起加油。”
“好不好……”
房里空荡荡的,没有回音。
灵堂上,孩子高高举起香火,又一次重重地磕下了一个头。他的眉宇间有一块紫红创口正汨汨流下血来。他的母亲呆呆地立在一旁,白色的孝衣将她衬托更为瘦弱,如一片烧干的脆弱的纸,一捏就会碎掉。她望着她的孩子,眼睁睁看着红色的血顺着眉心留下,落到下颚,她却无动于衷。
那些道士念经的声音忽然越来越弱,后来索性不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