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实在有些担心,皇帝舅舅的身体显然不好,他还这么激动,作少年狂状,万一激动过头了,一头栽倒,或者直接从这么高的渐台上摔下去,那自己岂不是要倒大霉?他紧张的看了一眼天子,天子脸色潮红,气喘吁吁,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中不能自拔,郎官们的怒吼让他热血沸腾,不能自已。他的大手紧紧的握着栏杆,青筋鼓起,骨节咯咯作响,和他粗重的喘息声交相呼应。
卫风吓得不轻,他顾不上失礼,连忙轻声叫了一声:“陛下——”
天子没有应他,还是挺立在那里。卫风更慌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天子的身后,刚要伸手去扶。天子忽然笑了:“风儿,你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只能回忆过去,却不能再创造新的胜利了?”
卫风暗自松了一口气,乖乖,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驾崩了呢,没事最好。他连忙摇头:“陛下春秋正盛,岂能言老,我大汉还要在陛下的带领下创造更辉煌的胜利呢。”
“不能啦。”天子长叹一声,朝着下面挥了挥手,淖五长出一口气,连忙带着郎官们退下。“朕老了,自知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这次巡视归来,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稍稍一动就头晕眼光,眼前发黑。岁月不饶人,朕再也不能象以前一样了。所以,朕要抓紧时间,再培养几个有用的人才,留给下一任天子。”
他说着,回过身来,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卫风的脸色。
卫风不懂他的意思,他说的下一任天子是太子殿下吗?好象是,又好象不是。如果是太子殿下,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太子,而说下一任天子?他的脑筋迅速的转了几下,没敢回答。天子有六个儿子,除了齐王刘闳死得早和钩弋夫人赵倢伃所生的刘弗陵太小之后,包括太子殿下,他还有三个儿子。听阿母说,陛下可能有废太子的意思,而太子是他卫家未来的希望,他当然不希望这种事真的发生,不管他是卫风还是霍嬗,毕竟卫家也好,霍家也好,都是跟着卫皇后沾光才发达起来的。
那么陛下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卫风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默然不应。宫庭里的屁事就是麻烦,每一句都要猜一猜,累!
“风儿,你在想什么?”天子追问了一句。
“臣……在想,臣如何才能成长为陛下认可的人才。”卫风谨慎的说,随即又加了一句:“臣以为,陛下只要保重身体,再活个一二十年的,不成问题。”
天子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怎么,你也觉得朕求神问仙是空耗国库,水中捞月吗?”
卫风的汗立刻下来了,这哪儿跟哪儿啊,我说你还能再活一二十年,什么时候说你求神问仙是瞎搞了?他眼睛一瞟,忽然看到了东边被阳光照得有些耀眼的玉盘金仙人,顿时明白了过来,后悔得差点抽自己一个大耳括子。天子哪里是说时日无多了,他天天求神仙保祐,他是想长生不老呢,自己说他只能再活一二十年,还要保重身体,岂不正是说他求神仙是白忙一场?
“臣……不知,臣无福,至今也没有见过仙人,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神仙,故而不敢妄猜。”卫风硬着头皮,壮着胆子说道:“也许……是有的吧。”
“呵呵呵……”天子笑了,笑得很开心,他抬了抬手:“起来吧,不要怕。朕和你说,朕也没有看到过神仙,看到的那几个大脚印,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呢,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仙还得求,事,还得做。”
“陛下圣明。”卫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觉得这句应该比较稳妥,不会有错。
天子回过头,扶着栏杆放目远眺,随口和卫风说些闲话,考问他一些学问。卫风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他也不掩饰,知道的就直说,不知道的也直说。天子问了他几个儒家经术的问题,他都没答上来,天子笑了:“你的儒家学术,可真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啊。”
卫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摸了摸头,红着脸笑道:“陛下说得对,我对儒家学术确实没什么兴趣,说来说去,也没搞明白圣人究竟在说什么。别的不说,就春秋一经就有五六种说法,相互矛盾之处多多,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圣人的本意,索性便不看了。”他偷眼看了一眼天子,见天子嘴角含笑,并无不快之意,这才接着说:“臣以为,三王五帝太远,事迹难辨,就连那些儒生都说不清怎么回事,我就更搞不懂了。与其去猜那些说不清的东西,不如做点实事比较实在,陛下功业,彪炳千古,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圣人实在多了,臣只要向陛下学那么一丁点,能够修身齐家就够了,比学什么儒家经典更有效。”
“呵呵呵……”天子轻声的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卫风,压低了声音轻声笑道:“风儿,儒家学术虽然迂阔,可是也不是一无是处,这要看什么人来用。朝堂之上,儒家学术可以让人中规中矩,可是战阵之上,要用儒学,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说是不是?”
“陛下圣明。”卫风随口奉承,脸上堆着诚挚到了极点的微笑,你说得太对了。
“嗯,这个道理,朕以后慢慢和你讲。今天有些累了,朕要下去休息片刻,你扶朕下去吧。”天子伸出手来,卫风连忙上前扶着他,慢慢的走了下去,天子唠唠叨叨的说些儒家、黄老、法家的事,反正说到底,就是都要用,又都不能偏任,要各用其长,补救其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