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申则问起卫进情况。卫进这几年专心致志,于《老子》《庄子》和《周易》研究颇深。两人聊了没几句,就开始论玄远之学。
卫钊打个哈欠,饮了整晚的酒,后劲上来,他微眯着眼,目光四下一扫,依次从乐氏和小侄儿身上转到卫胜,再看到卫姌。别人听卫申卫进两个谈玄学都是强打着精神,卫姌却微微侧着脸,听得极认真。她穿了件茶白毂衣,外罩青白长衫,粉融脂腻的一张小脸,长眉微弯,仿佛是良工琢就的玉人。
卫钊原本就半醉着,脑子还未清醒,眼神不由思索地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卫姌感觉了什么似的,偏头看来,瞧见是二哥卫钊,对他微微笑了下。
卫钊心头仿佛被狠狠一捶,猛然惊醒过来,背脊沁出冷汗,顷刻间酒意褪地一干二净,暗骂酒醉害人,脸色沉了下去。
刘氏这时对着乐氏道:“母亲,一路赶来舟车劳顿,琦儿年幼身子骨弱,我先带他下去歇息。”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理应如此。
乐氏也知道她的脾气,进门伊始就对她这个婆母不失礼数,但也从没蓄意讨好,是士族贵女的脾气。乐氏笑着给卫琦擦了擦嘴,嘱咐身旁服侍的人尽心照顾,刘氏又对卫申告罪一声,带着孩子离去。
卫申看天色已晚,对卫进这些年所学颇为满意,又见卫钊已醉的厉害,挥手让他们各自散去。
卫姌走出正厅的时候,大哥卫进叫住他,问他家中如何,又道明日去看望婶母。他温和有礼,眼中全是对兄弟的关爱,卫姌心中生出淡淡暖意,知道他不与卫钊卫胜叙旧,先来找她说话,是怜惜她刚失去手足,母亲又病着。卫姌谢过之后,再与卫钊卫胜道别一声,这才回家。
第二天卫进果然携妻带子到卫姌家,拜见杨氏后又问了脉案,他不但儒玄双通,就连医理也懂不少,了解杨氏病情和药方后,他想了一会儿,道:“玉度,癔症最是难治,葛仙师的名字我也有所听闻,既有谢家引荐,就该尽快去求医,父亲今早才与我说过,由二弟陪你去一趟罗浮山,照顾兄弟本该是我这个长兄的责任,只是近日实在难脱开身。”
他语气愧疚,欲言又止。
卫姌赶紧道:“伯父原就是这么安排的,大哥离家多时,这些日子是该多侍奉父母才是。”
他们叙话,刘氏牵着孩子到庭院走动,此处卫府小许多,不多时就逛完一圈,她环顾四周,目光中闪过一丝很淡的轻视。
卫进又问起卫姌日常起居和学业功课。卫姌一一答了,卫进看着年幼乖巧的族弟,温言道:“若是遇到难事就来家中找父亲和我,千万不要因为面薄不开口,我们两家本就是骨肉相连,血脉相承的同宗,理应互相扶持。”
又闲坐片刻,卫姌将他夫妻送到门外,看着他们登上牛车。
短短两日,她对长兄卫进十分钦佩,他才学高深,儒雅斯文,正应了诗文中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看着车轮滚滚,牛车远去,卫姌还觉得有些奇怪,卫进卫钊两兄弟,一文一武,出色至极,后来又怎会横遭祸事,变得悄无声息了呢。
出神想了一会儿,卫姌也没能想到什么有用线索,只好暂时放下疑问。她虽然不记得曾经那一世发生事情的缘由,但只要提高警惕,时刻注意两位兄长的情况,事情变化的蛛丝马迹总能察觉到。
她进屋吩咐婢女为母亲收拾衣物,准备几日之后出发前往罗浮山。
卫进与刘氏坐在牛车里,卫琦正是喜爱玩闹的岁数,由婢女抱着。
刘氏道:“听说日后黄家女郎进门,后院就要让给卫家,两家可连通一处。”
卫进点了点头说正是。
刘氏一脸若有所思,道:“我看琮小郎君年幼不经事,家中又只有一个老母,日后只怕全要靠你们兄弟扶持。你二弟倒是好命,遇上征西大将军这样的贵人,如今算是扶摇直上。你这个长兄,如今比他相差甚远。”
卫进皱起眉头,道:“玉度聪慧勤勉,日后必学有所成,独当一面。就算他真的庸庸碌碌,做兄长的帮他也是应当。二弟有如今高位,是搏命立功得来,做兄长的帮不了他已是惭愧,怎能生出其他心思。”
刘氏不过嘀咕一句,却被他如此一通训斥,脸上已是有些挂不住,冷声道:“你以为只有你懂得兄弟情深,我就是心胸狭隘你没瞧到今早就来家中的一伙军士,自称是你二弟部曲,他年纪轻轻,就已是声名在外,自有人来投奔。你呢,堂堂卫家长子,理应担起家族重责,这些年只知闭门研习儒玄,九品官人法都未入品,若是父亲有什么事,卫氏士族地位不保,别说高官厚禄日后与你们无关,现有的田产宅院都要被人夺了去。”
卫进脸色平静,道:“明年的雅集定品我会参加。”
刘氏眼睛一亮,随即又轻轻哼了一声,“别说我老是逼你,若是定品女郎能去,我又何必求你,我自去雅集擢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