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热闹在书店闲逛的、见到她的广告单来买旧书的、单纯想蹭点小食的,各色人乌泱泱来了又去。因为开业事忙,楚湘特地请了好几个小工来看店,但还是不时出一点岔子。这本书找不到、那个价钱算不清,某位顾客趁人不注意抓了一大把花生、楚淮试图往外跑……
一直忙到午时,客人散了,楚湘才有机会喘一口气。
她出了店门,盯着一地的爆竹纸屑发呆。开店做生意其实并不那么适合她,楚湘不是那么玲珑八面的人物,如果可以,她甚至不太想和陌生人多聊,因而一上午下来,只觉得劳累不堪。
“楚老板,恭喜开业。”
柳大夫这时才从隔壁的药铺出来,走到她眼前,道:“今日初初开业,楚老板还是多笑笑好。”
“我知道,只是稍微有点心烦。”楚湘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柳大夫的气质太随和温文,面对他时,楚湘总是很自然地表露出真实情绪:“我从没想过,开店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
“再过段时日便好了。”柳砚青好言安慰:“最初开张的几天,总是会很忙碌的。”
“是啊。”楚湘继续叹息,问他:“柳大夫你的医馆刚开张时一定也这样吧。”
正相反。
柳砚青在心里回答。
他的医馆初开门那段时日,门庭冷落,几乎无人会来。
医者,医命也。他那时二十二岁,年纪轻、又是个男人,哪里有人放心由他来诊治呢?在世人眼中,很些事情、很多场合,与男子毫无干系。正如今天,他可以挑了这样一个旁者尽散的时刻送上祝贺。
柳砚青不愿说这些让她更不开心,正欲岔过话题,一旁的楚湘注意到了他的短暂沉默,揪了揪辫子,懊恼开口:
“抱歉,我忘了,治病不是做买卖,普通人是不会因为医馆开张就上门看病的。”
小姑娘低着眼睫,神色认真,还带着几分心情郁郁的烦躁。她和人交流时很谨慎,但凡说错半句话,总是要出言道歉,和楚湘认识不过数月,柳砚青已经从她嘴里听过太多次“抱歉”。
大部分的时候,她的致歉都是精准且不必要的,这显示了她头脑的机敏与本性的封闭。
如果将人和人之间的交际比作邻人相处,那楚湘从始至终,都只把自己限在自家的篱墙内。她深谙与邻人和平共处的规章,行事却太过火,为了不冒犯他人,她连邻里共用的道路都不愿踏上。
而不精准的那些歉意,就像这一次,它们所指向的结论,连柳砚青都有些意外。
楚湘她……并无世俗之见。
身份之差、性别之别,她全不在乎。不是高人隐士般的超脱樊篱、藐视俗规,她清楚地明白所有世俗准则,从不会在言行举止上有轻浮失礼之处,但本性里,她压根不认为——人和人之间该被权势分为数等,亦不认为,女人能做的事,男人来做会有所差别。
正如这次,或许她之后能意识到原因所在,但她绝不会立刻就发现,他的医馆在最初是无人造访的——因为他是个男人。
帝京无人不知巨贾楚携玉的名号,柳砚青亦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也算粗浅了解那位富商的性格。凭那一面之缘,他能断定,楚携玉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楚湘。
他将小姑娘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又念。
她是一个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