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戏。
小七嘴唇乌紫,鼻尖通红,模样看着憔悴,一双眼睛却清透,眸底隐隐摄着一股怒气。
陈拂衣已亡故许久,小七这一提,那些个灯下共撰共赏风月戏的旧事又鲜活起来,离了梨园之后,拂衣的确常写戏本,而他临别前作的词曲——小七的神情不像是有求于她,若这出戏特殊到要小七特意要在这时告知她的地步——
一个转念,久历商行的楚携玉就回味过来,戏本里写了些什么。
对拂衣坦然地一口一个父亲,还要去排拂衣记了他们相处经历的话本——小七彻底不把他们视作亲人了。不,还有一个淮儿。眼前闪过八女的面孔,她无不复杂地想:
命运作弄,前些日子淮儿出走,她心急如焚怒不可遏,今番却又觉得庆幸了。
“好。”干练精明的妇人难得展露倦色,楚沅对姊妹的态度已让她心灰意冷,楚湘的疏远更往她心底又铺一层寒霜,半阖了眼,她道:“等身子好些了,去找你岚姨,和她一起认认帝京的戏班子。”
她应得这样痛快,反倒让楚湘不知如何是好了。
排戏是她早早就定好要做的人生大事,可戏目登台之前,第一步总要先征得故事原型的同意。
这话说得轻巧,但该如何做到,楚湘却一直没有法子。毕竟,陈拂衣视角所写的戏本里,楚携玉的行为被骂百句渣女绝不过分。对方是个有头有脸的一方巨贾,哪里能丢得起这个丑呢?
利用对方的补偿心理达成目的,是她迁怒于楚携玉才生出的卑劣想法。眼前这个人不会看不出内中关窍,却不假思索同意了。
理智回笼,楚湘的脸一气儿红到耳根。
楚携玉这人到底是怎样想的呢?坏也不坏彻底。
她到底不是个心机重的姑娘,利用人时自己也不坦然。“不用!”尖着嗓摇头,楚湘急得咳了几声,半晌才缓过气,较真道:“这是……我的事……”
这是她欠“楚湘”的,只是她自己的事,和旁人都无干系。
这些时日的相处里,楚携玉深知七女的执拗与倔性,明白无论如何也劝不住对方,她没有去劝,只道:
“淮儿的父亲太娇惯她了,将她纵得天真任性,你既然和她要好,记得日后多来看看,带她出去走走,挫挫她的小姐脾性。”
“……我省得。”
二人相对无言。
这样的尴尬气氛没持续多久,很快,楚淮带着大夫进了门替她诊脉。
许是心里有气,她对楚携玉行礼时的表情不情不愿的,一张嘴都可以挂油瓶了。
偌大的楚家,竟还有人是向着自己的。由大夫把过了脉象,躺在床上,乖乖任楚淮替她掖好被角,楚湘心中暖意徒生,面色柔和不少。
见状,楚携玉挥退府医,吩咐下人煎了药来,旋即离了屋子。
初一的夜晚并不见月光,走在提灯交映的青石路上,楚携玉回望身后的建筑。沅儿的院落于黑暗中静静伏着,不声不响,那里头现有她叁个孩子。
叁人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