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得偿所愿(一)
西风渐起,天空格外高远明净。
白衣束发的少年郎身披金晖步入官署,佼佼出众的风姿犹如高天中任意漂浮的孤云,又似旷野里随性漫游的仙鹤,经行之处左右侧目。
王琅在光线稍暗的北堂看他沓沓而入,于众人间如鹤立鸡群,内心也不由暗赞一声好风采。
第47节
荀羡这一支同辈四人,排行最长的荀蕤与嫁到王家的荀蓁性情相似,都是温良一脉的谦谦君子,身为末子的荀羡则显然更似他的长姊,那位十三岁请缨突围救父的荀灌——少年时代就展露出非比寻常的情操志节,禀性聪明有勇略,是天生的传奇故事主人公。
即使没有因追慕荀灌娘而产生的爱屋及乌情绪,见到这样风华正茂的英才也足以令人感到高兴,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姻亲,门阀政治下关系最稳固的政治盟友,王琅胸中原本堆积的怒气不知不觉散去大半,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不动声色,放下纸笔起身迎接。
“拜见府君。”
荀羡于堂前向她叉手折身见礼,荼白色的绫衫随着他的动作而聚起几缕褶皱,旋即恢复平整,如同清风拂过的湖面,风平则浪静。
倒是沉得住气。
王琅心中暗暗点头,面上笑着责怪道:“令则今日怎地如此生分,快请入座。”
言下之意是来的时候不走正途,现在再客套也是前后不一,这种诙谐调侃的态度显然是受了谢安传染。
没找到机会撤离的梁燕内心哀叹一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时用眼角余光悄悄扫了荀家那位小郎君一眼,不知他是否听出话中的隐藏含义,却见那张年轻俊丽的面容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神色,于是无声往旁边缩了缩,将自己连同影子一起藏进暗处,防止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荀羡将场中情景收入眼底,抬头看向主位,开口音徵清朗:“明府在官署召见,非阿姊见内弟,何敢废礼。”
荀羡的姐姐嫁给王琅的哥哥,两人成了平辈姻亲,以年龄长幼序称谓。
荀羡可以随姐姐称她小姑,也可以按年龄差称她为姊,不过两人几次见面,荀羡都避开直接称呼,王琅便也不随兄长称他为弟,只以表字相称。
这是王琅第一次听到他称自己为阿姊,内心颇感新奇。
在原本历史中,荀羡乃是东晋难得一见的文武兼才,更是东晋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方伯。
论年龄,他比谢安还要小上两岁,可当他官拜北中郎将、徐州刺史之时,谢安还在会稽优哉游哉地游山玩水,直到十年后才因为弟弟谢万兵败而终于出山收拾局面。
过去王悦向她介绍荀羡,认为对方与她有些相似,事实也的确如此。
屡次与谢安错过相见机会,她尚且可以不放在心上,然而,对于荀羡,她却相信对方十年内足可成长为臂膀倚重,也相信自己这个先行者的经验能帮助他少走很多弯路。
因此,即便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对方多半带着一身麻烦而来,王琅依然被这一声阿姊抚平了所有不快,欣然笑道:“建康风传我这里不日落不退衙,令则莫非也有所耳闻?须知何来那么多郡务要天天拘着人在官府,只是有一阵忙得狠了,惹来些许议论,乃有三人成虎之讹。”
说着,她向窗外望了一眼,神态宁静悠远:“此刻晚鼓三遍已过,便是离府最远的属吏也该到家用上飧食了。”
话语末尾透着人间烟火气,让她威仪高华的玉容变得和煦近人,似乎可以向她倾诉任何困扰心事。
荀羡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稍稍放松,伸手拿起案几上的青瓷盏垂眸把玩,半掩在睫影下的目光仍是清亮锐利,宛如冷泉浸浴的利刃:“阿姊扩建官舍,允许府吏携家属入住,当真是善政一桩,倘使一朝有事,顷刻便可召集群从,退衙与否无甚关碍。”
王琅微微一笑,没有正面接话。
会稽虽为大郡,但毕竟不比建康,属吏有一半以上都是会稽本地人,宁可花费一个时辰通勤也不愿孤零零住在官舍。
王琅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依然拨出一大笔资金扩建官舍,收到不少反对意见,朝中也有人弹劾她不分轻重,违反礼制,但那些都是浮在水面上的表象,她的真实意图是润物无声地侵占并支配下属的时间,为之后的土断与各项改革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