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浓郁的烟雾仿佛被油墨浸泡,显出粘稠的质地,于是身体就像挤缩在吸饱了沼泽泥浆的海绵孔洞中,四周滑腻腻的压力不断逼近,以至于几乎产生了窒息感。
明明是被白色的烟雾包围,夏油眼前的景象却逐渐暗了下来,他谨慎地转动身体,肢体就在全然的漆黑中划动。但只一下,他就停止了动作,因为他怪异地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触觉。是的,那是“黑暗”主动提供的,异常柔软的触觉。
正因如此,夏油立即意识到了浓雾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存在,饥渴让它们急于挣脱黑暗给他们的掩护,像要从深渊中吐出内脏一般喷涌而出。而失去了内容物的黑暗则开始萎缩,伴随着柔软组织间令人作呕的摩擦声,逐渐清晰的图景再一次在眼前显现。
在一开始诸伏几人因为对上肉管口而让意识穿梭的时候,夏油同样看到了奇异的图景,但他不为所动。那些摇摆的山川、陡飞的巨爪、沸腾的烈日没法让他的心灵震颤到头晕目眩的地步。
然而,现在出现的图景不容反抗地滞住了他,霎时间连周围环伺着的捕猎者的存在都忘却了。他看到在无数人群中的无数张脸,衣冠楚楚的躯体上安装着相似的面容。面容是发自心底的肆意狂笑,切实的喜悦在那一张张面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随后,那些躯体动了起来,他们的走姿被不知从哪投射下来的光线照得扭曲,像野兽一样四肢并用、群魔乱舞,他们围成了一圈,正中的大概就是他们喜悦的来源。
夏油用视线紧紧锁定了正中的方向,而图景也似乎知其所想一样不卖关子地继续流动起来。兽一般的人蠕动身躯渐渐让开了一条道路,眼前的遮挡物越来越少……
正中到底会是怎样的图景呢?能让这些人如此欣喜若狂的,是一对璧人的结合?是新生儿的诞生?是旷日持久的斗争最终胜利?
都不是。
是鲜血在少女的躯体上开出凋零的花,是亡魂在瞬间啄食夏油的心脏,是嬉笑的鬼脸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夜空的星月。那些人和浓雾一样,沉迷于破裂的血肉。
在那些苍蝇嗡鸣般的声音中传出了“星浆体”的字眼。少女的面容模糊不清,本应从未见过才对,但夏油就是知道——不应该是“星浆体”,应该是花样年华的“天内理子”。
可是还不够,脸上挂着有恃无恐的笑,“野兽”理所当然地释放丑陋,向一个个纯白的身影挥刀。
满目的红色。
此时此刻,夏油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千千万万的蠕虫在血肉中翻滚,数量多到掀起巨浪,将他一人孤独地推远,然后灌入口鼻直至完全淹没——死亡。
意外地是,并不可怕。
奇怪,为什么不可怕?
“太迟钝了,杰!”
五条极具穿透力的喊声伴随着爆·破声在耳边炸响。蓝色的脓液搅拌着碎裂的肉块在眼前四溅开来,夏油猛地回过神来,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对上了浓雾中闪烁着饥渴光芒的,无法用确切的形状描述的一双双兽瞳。
“真是的,差点中招了啊。”夏油微微歪头发出了嗤笑声,“既然让我看到了那些东西……想必你们也做好去死的准备了吧。”
夏油的视线贯穿了浓雾,不仅如此,还向着更远方延伸出去……延伸向那些在他人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以至于最后一切都和其有关的选择,延伸向那些曾被他短暂遗忘,让他得以在过去的快乐中喘息一会儿的记忆另一端。
但是,该回归现实了。
“咒灵操术极之番·漩涡。”
黑色的漩涡在夏油从容举起的指向天空的指尖上骤然出现。高速旋转中,漩涡不断抽长漆黑的触肢,凝聚成越来越大的足以遮蔽雪山背景的无际深渊。
夏油额前的黑发在漩涡卷出的狂风中飞扬,风截断了发绳,但缠绕的发绳没有完全掉落。绳结一圈圈裹缠在一起的部分堪堪支撑着,只让一半头发垂落下来。
微笑出现在夏油脸上,他手指微动。
下一秒,凌风斩开空间,呼嚎着的扭曲人形拖着残影从巨大的漩涡中冲出,类似人类头骨部位的眼眶处红光闪烁,势不可挡地破开了肉管织成的屏障。
以绝对的杀戮气息侵入浓雾的咒灵相聚缠绕,牢牢锁住了空气中飘浮的烟雾,然后急剧缩紧。烟雾在其中被蹂·躏成了可以称之为物品的具体形态,然而也只是毫无抵御力的物品。
一瞬间,红光从四面八方绞杀过来,直上云霄的冲击波毫无阻碍地推平一切,激起滚滚烟尘土灰,但里面没有雾——那些诡异的雾气再无法随心所欲地飘荡,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夏油放下了举起的右手,一同坠下的还有四分五裂的肉块。肉块狠狠摔在地上,似乎仍有不甘一样微微抽搐着。
不过,也只是最后的挣扎了。在某一刻,数不清的肉块同时停下了抽搐,蓝液像水球炸裂般从肉块上爆出,向四周喷射出去。而那些肉块被蓝液浸没后,一点也不剩地消散了,消散得一干二净。
夏油用左手抹去脸上被溅到的湿润液体,蓝色在他的右半边脸胡乱晕开,让他从刚才起就保持着的笑容说不出哪里不像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