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恰恰是她这样不见外的态度,和健谈的表现,让苏盼从自己早已经老去的记忆中翻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赵红梅,和她一起插队的同乡。
赵红梅可不知道一起插队十年的苏盼才刚想起自己名字,毕竟在她看来,苏盼这人本来就沉默寡言,属于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屁那种。今天也只是比平时更沉默罢了。
她继续说着:“也不知道咱们这批回城的知青能不能给安排工作,哪怕是给安排个临时工也行,总比回城以后游手好闲,讨家里人嫌弃得好。一说起这个我也是真羡慕陈桂芳,你说咱们当初都是一块插队,咋人家就能早咱们一年回城呢,那时候多好安排工作呢……”
苏盼:“……”
行吧,她不用问这是哪一年了,赵红梅的话里全是关键词。
——这是1979年。
她上辈子刚刚回城的那一年。
……
苏盼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去世,怎么再睁开眼睛后,就又回到了1979年。
这一年,是她插队整整十年后终于被批准回城的一年。
是她颠沛流离,漂泊半生这一悲惨命运开始的这一年。
可已经寿终正寝的她怎么会回到这一年?
她明明已经在自己66岁那年的夏天去世了,就算要回,也该是回到她花了不少钱买的那块坐北朝南,四面通透有阳光的墓地里才对!
坐回到自己座位上的苏盼压抑着心里因自己竟如此不可思议地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事实而慌张的情绪,也克制着自己因重回到26岁这一年,且还偏偏是已经坐上了回城火车的节点而忍不住因上辈子在下了火车后所遭遇的一切而产生的痛苦。
苏盼前半辈子的人生就像是泡在苦水里的黄连。
明明出生在工人家庭,父母都是正式工人,还有单位分房,日子怎么过也不会太差。可偏偏家里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连带着父母思想也被带跑偏,还没出满月就给她送去了乡下亲戚家里抚养,一直到亲戚家的儿媳妇生了孩子,家里头的地方不够住了,她才被父母接回城里生活。
在被接回家的路上,苏盼满心期待。
那年,她不到八岁,大弟苏远志六岁,二弟苏宏志三岁多点,最小的妹妹苏芳才刚过完一岁生日。
她以为回到自家的家里能不再寄人篱下,不再被使唤干活,干不好还被责骂;
她以为回到自己的家里能感受父母的爱,能背着包去上学,能有自己的房间;
她以为……
可是……
在被父母要求晚一年上学,好能够更好负责家务活,照顾弟妹的时候;
在被父母勒令休学下乡插队,只为了能不让大弟去农村受苦的时候;
在插队后每年探亲回家却连个房间都没有,家务活却都归她的时候;
在回城后想要再参加高考却被他们哄骗替小妹嫁给那个男人的时候……
身无分文也伤痕累累的苏盼才明白,自己对那个家庭而言,就是一个不管她情不情愿的,为家庭随时牺牲、奉献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