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听见她刚才跟马跃打电话时的声音,我都起鸡皮疙瘩啦。每天干半晌,一个月才给一千五,这种她也愿意干,图什么呀?该不会以为马跃家里特有钱吧?“
“我觉得她挺贪钱的。马跃可倒霉了,要被人吸血了。”
邢佳一边擦护手霜,说:“他俩挺配的。”
他们的嘲讽并没有影响到窦方,可窦方很快发现这活简直不是人干的。理发店是混日子,烧烤店是名副其实体力劳动。穿半天肉串,指头戳烂了,手腌肿了,还浑身孜然味。干了两天,室友们提出意见,因为她每晚半夜回来洗漱,影响别人休息。宿管阿姨也下了通牒,宿舍大楼十二点必须关门,绝不通融。窦方只好跟马跃的亲爹讨价还价,提前一小时下班,工资也从月结变成了日结。她琢磨着,自己还得再找个别的活。
她给马跃发信息,“你还认识别的人招工的吗?”
“我帮你再打听打听。”马跃挺热心,“你还在店里吗?我也在店里。我们今天来聚餐,你室友们都在,姓彭的请客,他贼有钱。你也出来玩会呗。”
“我有点忙,你们聚吧。”
“就一会呗,有一阵没见着你了。”
窦方没再理他。不一会,她听见外头嘈杂的声浪中夹杂着马跃的呼唤,“窦方!嘿,窦方。”窦方快要被他烦死,她此刻穿着一件脏兮兮、松垮垮的油布围裙,袖子挽到胳膊肘,两手血水和酱汁淋漓,面前一只巨大的不锈钢盆子,红红白白的生肉堆积成山。她基本能想象到外头什么场景,马跃和他所暗恋的女孩邢佳,以及一众朋友们,一准在疯狂地吐槽某某老师,某某男同学或女同学,彼此交流吃喝玩乐的经验,或许还聊聊职业理想,人生计划。没什么稀奇的,她也一点都不羡慕。“窦方!窦方!”马跃又开始叫了,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窦方头昏脑涨,兼之腰酸背痛,强烈渴望偷会懒。于是她拉着一张脸,穿过人群,来到马跃的桌前。
马跃这傻逼把自己灌醉了。他摇摇晃晃起身,脸蛋通红,两眼发直,“窦方,他们都说我一个月才给你一千五,属于剥削劳动力,我可太冤枉了。厨房另外一个帮忙的大妈,比你干的时间还长,才一千二,你知道的吧?我爸原来只肯给你一千二,我求爷爷告奶奶,才涨了三百。”马跃瞪着眼睛,突然拍案而起,两只筷子分道扬镳,一只飞到地上,一只飞到窦方身上。马跃打着酒嗝,“这老家伙,太他妈抠门了。”
彭乐将马跃按在椅子上。别人也笑着去拉他,“喝多了,居然敢骚扰良家妇女。”马跃嘟囔两句,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
“无聊。”窦方翻个白眼,谁也不看,转身走了。
“我去下厕所。”彭乐绕过马跃这醉鬼,从过道来到后厨。厨房里有三四个人在忙活,满地和满架子上都堆着锅碗瓢盆,肉和菜的颜色都颇为可疑,卫生条件也堪忧。彭乐不算个食不厌精的人,这会也难免有点反胃。窦方背对着门口,低头坐在小马扎上,他想:她不是在哭吧?正犹豫着,窦方掣过来一把竹签,挨个去扎虾脑壳。她手挺灵巧,活干得飞快。马尾有点散了,栗色的头发在脸颊边打着卷。
彭乐没开口,站了一会就走了。
到十一点,窦方摘下围裙,洗了手,背起包离开餐馆。
在街上走了一段,有辆车跟上来。彭乐摇下车窗,招呼她一句,“哎。”他一只胳膊架在车窗边,一手扶着方向盘,扭头去看她,“上来聊两句?”见窦方站在那里不动,彭乐威胁她,“别想跑哈,我四个轮子,比你两条腿快。”
窦方咬着嘴唇,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后座。彭乐揿亮车内灯,回头看了一眼窦方。“你还认识我?”
窦方脑袋点一点,“嗯。”
“你怎么跑这来了?”
窦方没说话。
车里很安静。彭乐刚才看到窦方在烧烤店那副狼狈相时,其实是幸灾乐祸,但这安静中,他又有种窒息般的烦闷。手机也不适时宜地响起来,彭乐把来电按掉。为缓解沉闷,他随口问道:“你今年,该上大学了吧?你爸妈不管你吗?”
“没有钱,不上了。”
彭乐轻嗤一声,意料之中的事。他说不上来是嘲讽还是同情,“你现在怎么姓窦了?”
“我本来就姓窦。”
“那是我认错人啦?”
窦方不耐烦,“你说完没有?说完我走了。”
“行吧,”彭乐也不想和窦方多待,看到她就想起一些很龌龊的事。“认错人最好。你以后就当窦方,老老实实待着。不对,你应该这个地方也不要待,回你们老家去,离这远远的,懂吗?”
窦方忍无可忍,说:“我根本就不想看见你,也不想跟你说话,你喊我上车干什么?”
“你还有理了?”彭乐忍不住骂,“妈的。”
窦方突然打开车门,抓起包就跑。彭乐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锁车,但他也懒得再开车去追,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心里十分难受。他盯着后视镜看了一会,等窦方的背影和夜色融为一体,才转动方向盘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