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就是胡乱猜疑了。”昙秀叹道,“斛律将军也说了,凌羽在宫里杀天鬼的人都杀了不知多少,这能有假?”
吴震道:“天鬼剪除自己手中不听话的傀儡,我们是在锁龙峡亲眼见过了,手段是高明得很。”
昙秀摇了摇头,道:“吴大人,你的疑心病实在太大了。”又道,“你也看得出来,我心急如焚,什么戒急戒嗔,都早抛到九霄云外了。你也别费时间想些旧事了,若是有什么发现,或是有什么疑心,便告诉我罢。”
“我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吴震道,“究竟为什么要凿掉功德主画像,这我确实还不知道,但我可以对你说,一定是跟皇室相关的。也绝不会是什么巫蛊之术,能干出这要诛五族的事的人,不会愚蠢到寄望于巫蛊之术。我想,我应该很快就会发现线索,而那线索,最终会引着我去找到某个幕后之人。”
昙秀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震仍在凝望那尊半结伽跌坐的毗卢遮那佛,方额宽颊,细眉长眼,两手作禅定印,一派慈和。这一窟的主像离窟外最近,这么远远地都能看清。“这是一个局,而且搞了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开场,势必得惊动天子。然后呢,就得查,不管多细微的痕迹都得跟下去,最后一定会查到某些人的。不过,照我看,这个局一开始就出了岔子,这石窟里面原本想给我们看的,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昙秀眉宇之间,满是忧虑之色,“设局也罢,要陷害谁也罢,为何偏要挑这武州山石窟寺呢!”
“对啊。”吴震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得好。为何偏要挑这里?……这倒是有趣得很。两处都发现了菩提子,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我,永宁寺和武州山石窟寺这两桩事,必有关联!”
昙秀微笑道:“吴大人,我发现你自回京后,突然一下子就变了许多,脑子更灵了不说,连话都更会说了。”又道,“我倒是想请教一下,方才听你在洞窟里面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不知因何有感而发呢?”
“你就算没听到也该想得到。”吴震笑道,“自皇上践祚,便重兴佛教,穷年累月修建这灵岩石窟不说,天下的寺庙怕比先帝法难之前又多了一倍不止。托尊师的福,出了个好主意,平齐民为僧祗户,每年要纳六十斛给寺院,重罪者及官奴为佛图户,供诸寺庙使用,唉,这是多大的财路啊。”
昙秀笑道:“已经不是第一回听到吴大人说这话,主意虽说是师傅出的,但也是皇上准的。我劝吴大人莫再说这话了,我听着无妨,别人该怎么想呢?方才才说吴大人一回京就会说话了,才没一会,我就自己打脸了。何况,纳的六十斛还不是给了僧曹,凡遇饥年,便赈给灾民。这原是大大的功德,怎么到了吴大人嘴里,就变得那么难听了?至于佛图户,那些重罪之人得以免死,修行积德,于他们难道不是好事么?这可是救人一命,还有比这更大的功德么?”
吴震摇了摇头,道:“昙秀,你是高僧,我辩不过你。不过我奉劝一句,既为僧人,多些慈悲之心也是好的。”
昙秀合掌,道:“吴大人,我都不知道我们谁是高僧了,你这一番说教,我真不知你为了甚么。我们也是朋友一场,我也劝你,方才的话再不要说了。难不成还要我说透?甚么这样户那样户的,总归是天子的意思,我师傅对皇上感恩戴德,只要皇上发话,什么主意都得想,什么事都得做。”
此时起了风,吹得地上的砂石乱飞。吴震看着那自山崖凿出来的洞窟,摇头道:“为何要在这里开窟?这样的砂岩,待得数百年后,怕是刻的字都留不下几个。”
昙秀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你怎么如此不悟?都是现世的事,哪里虑得到来世!”
“可你们讲经的时候不老是说,现世的种种业报,都是报到来世么?”吴震笑道,“我实在想知道,皇上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昙秀沉默良久,缓缓地道:“南朝宋帝有句话,不知吴大人听过没有?”
吴震道:“哪一个?什么话?”
“‘若使率土之滨,皆纯此化,则吾坐致太平,夫复何事?’”昙秀笑道,“好啦,吴大人,你我今日已说得太多,也是够了。若有第三人听到,你跟我都没什么好下场。吴大人,你是好官,我甚是佩服,劝你以后多做事,少说话。阿苏虽然刁钻,但对你还是顾着交情的,若非如此,你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提到苏连,吴震“啊”了一声,道:“回京忙成这样,还没去找他。”
昙秀道:“找侯官?人人躲都躲不及,你还去找?吴大人,别在这里忧国忧民了,赶紧去查案吧,我师傅的命,可都在你手里。”
吴震笑道:“是了,我还真得要去找他。你师傅是被侯官拿了的,我不去找他,找谁?廷尉也不敢干涉侯官拿的人。我也不知道我面子够不够,要不,你说句话去?我怕他不肯让我见。明淮也不知跑哪去了,人也不见。”
昙秀道:“你多虑了。你是领了皇命查这案子的,阿苏再怎么样,也不敢违皇上的话。既来了此,我还有些事要做,就不陪你了,只请你多多上心便是!”
吴震一笑,道:“昙曜大师是真正的有道高僧,当年法难之时,恭宗劝他暂且还俗,都不肯听。这样有德的大师,我又怎会不尽力去救?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