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心很累,但她没办法。
在书店成员内部发完礼物,她去了隔壁药铺。
见楚湘身后背着背篓,柳砚青立即明了了她的来意,引她去了后屋,楚湘便将一堆礼盒尽数掏出来放在了桌上。
拿给柳大夫的是一些名贵药材和制好的药丸,还有一整套文房四宝。柳砚青知晓她的心结所在,因此并未客气推辞。然而,扫一眼桌面琳琅堆迭的各色药盒,又顾念楚湘柔软不知事的脾性,他忍不住道:
“楚老板,我知晓你不愿与家中再有牵连,也是真心为我考虑,才赠于柳某这些贵重之物,故而,我不好推辞你的心意。然,财不露于外,富不见于人,自古便是少为恩多成仇,楚老板千万要注意赠礼的分寸,当心因此滋养了旁人的贪欲之心。”
“我知道这些。”听了柳大夫苦口婆心的劝解,楚湘心中温暖,莞尔一笑,她不假思索道:“但你和旁人又不一样啊。”
她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
审视着楚湘的面容和举止,柳砚青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撒谎的可能性,然而,与他对视的剔透眼眸不闪也不躲,像被她诚恳的目光蛊惑,困局之中犹能克敌命脉的分析能力失了效,柳砚青脑中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接受楚湘说出的所有讯息:
他是不一样的。
咀嚼着她的话语,破天荒的,对视时柳砚青率先移开了视线,闪躲盯向桌上高堆着的礼盒,向来应对得体的唇舌不听使唤磕绊起来:“是…是吗。”
在柳砚青还不是柳砚青时,不知多少女子拿含情目看过他。她们在官场中磨砺出了一双殷切而动听的嘴唇,吹捧也好、真情也罢,言辞总能花样百出却真心实意,直叫连九天神子因之展露笑颜。
就像平静的池塘被投入一粒石子,他也笑了,很轻很淡的笑容,随后从容得体地开口道谢,把控住话题的走向,不使它偏离至不必要的谈论上。微小的砾石无法让水面翻起波浪,旁人的言行亦不能使他的意志遭受影响。
不过,那些往事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年。而自己又最听不得旁人发自肺腑的言辞。柳砚青说服自己——他现在的反应很正常。
好在,因为顶着张假面皮,除了不像出自于他之口的回应外,柳砚青的面部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看不出丝毫异样。
故而,楚湘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他的局促。在她看来,对朋友说这些稀松平常、并不出格。点点头,她说:“嗯,因为你是那种不会为外物所动的人嘛。非要形容的话……”
搜肠刮肚思考合适的形容词,食指敲了敲脑壳,她眼睛一亮:“对,‘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不同于被世俗观念与眼光困囿的自己,柳大夫简直是史书传记里记载的隐逸高人,外表温和知礼,实则超然物外。
不论是对画像一事的态度,还是对变更了身份的自己的态度,柳大夫的表现都那么不同流俗。若前者可以归功于医者对性别之分自然的薄弱,但后者,楚湘自问,若她身边出了个焦点事件的话题人物,她亦不能免俗,继续和对方如常相处。
语气隐含着将柳砚青和自己区分开、高看对方很多很多层的敬意,楚湘道:“所以,别说是一点身外之物,就算我把天上的星星通通摘下来送给你,你也不会起贪心,问我要那一枚月亮吧?”
“不。”
“啊?”
楚湘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懂柳大夫在反驳什么。她是以古人的认知开得口,难不成柳大夫真如此聪慧,知晓纯理性而言,一群恒星比不会发光的月亮价值大得多?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这是谬赞。”看着对方,柳砚青纠正道。
“你看,我现在就坐在你面前,需要进食、喝水,和所有人都一样。收到你的礼物,也会心生喜悦;听到你的夸赞,也会想笑一笑。”
楚湘认真听着,只觉得柳大夫此刻的目光复杂地出奇:
“所以,在很多事上,我和旁人并无区别,和你也并无区别。”停顿了几息,他犹豫追问:“若是如此,你——”
“砰砰——”
两声急促响亮的扣门声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