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濯尘
街巷上的积雪化得差不多后,春集就兴了起来,过路行商来往贩卖布帛余粮,还有些酪浆饮子,胡饼麦糖。
本就春意晚,如此喧闹起来才终于显得有些人气,去岁那场伤人伤民生的洪涝之灾便逐渐淡去人们的茶余饭后的谈议。
清风阁内依旧是书生学子的谈经论道,与过往没有任何不同。
偶有一时片刻,元蘅搁笔听上一耳朵,还能从话中听到几句平乐集。
修补平乐集之事早在年前就已完成,只不过此次赴都,元蘅并未携带而来。天下学子都知道是顶要紧的东西,可偏生闻临毫不在意。
他不在意才好,这般才能如元蘅之愿。
若说在最初,元蘅不明白为何褚清连拒绝做闻临的老师,眼下也合该明了。
闻临只要登云梯,不要凌云笔。
手畔那盏茶已经不知续过几回了,再入喉时寡淡无味,元蘅这才将经卷合上,闭目歇息片刻便准备回府中去。
漱玉在暖炉中添了炭,捏着精巧的炉盖发着牢骚:“你也不嫌吵,整日往这里来。他们若是谈论学问也就罢了,可我听了这几回,怨言颇多呢。时逢当下,又有哪个人的日子好过?”
睁开眼,元蘅揉搓着发冷的手指,看向阁楼之下争论不绝的学子,缓缓起身,瞧着袖口处不慎沾上的墨汁出神。
良久,她问:“百姓不好过是因着天灾和动乱。那书生不好过,是因为什么?”
漱玉想了一会儿,答:“还能是因为什么?心之所托,非明主呗。”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放低了声音。
就算元蘅不讲,单单在清风阁听这几天闲话,漱玉也能想通个大概。
书生们对裁撤文徽院之事尤为不满。
原本望族当道的年月,寒门士子就只能通过科举一条路来登科入仕。可如今,不仅文徽院被裁撤,地方的州学府学也减少大半。
原本在梁兰清的努力之下,少数州府有兴办女学,眼下更是因着闻临一句话,直接全部撤掉了。
漱玉道:“今年没有春闱,此事倒也没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你呢,越是不为所动,此事就越有转圜之机。”
听此一眼,元蘅看向了漱玉。
她眉眼带笑:“抬举我了。你怎么就知道,闻临此举是冲我来的?”
将暖炉收拾妥当,漱玉整理着桌上的笔墨,似随意谈起:“不是冲着你来的,也是冲着凌王殿下来的。只是其中情由,我说不准。”
跟着元蘅在这官场中沉浮,漱玉即便心思不在这上面,也耳濡目染地明白了许多其中的道理。
闻临代监国政那般久,才不是一窍不通的蠢材,更不会蠢到看不出文徽院对北成而言意味着什么。
反而就是太清楚文徽院的重要,他才不容许它继续存在了。
元蘅坐回位子上来,拎着茶壶给自己又续了一盏茶,滋味寡淡无趣,可是她饮了许久:“我看过史料,北成开国之初,科举未兴,望族占据了朝堂和大半江山。个个都功勋卓著,皇帝连个打压牵制的借口都没有。想要收回权力,就只能靠着这些没有根基的寒门出身的清流士子,所以才重兴科举,建了这文徽院。”
紫毫笔尾端篆刻着她的名字,她捏着打量了一会儿,道:“可最初的文徽院却成了这些望族将子孙公然送进朝堂中的捷径,比如陆从渊。若没有这文徽院,以先帝对他的家族的忌惮,他难以走到左都御史的位子上。”
漱玉点了头。
元蘅继续道:“可是杜庭誉辞官了。司业的位子虽小,却因着陈祭酒年纪大了不管事,他便是文徽院中最能做主的人。他在文徽院中的这些年,科举取士才算是比之过往多了些公允。于这些寒门士子心中,他是极受尊崇的。而他又是……闻澈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