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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满堂花醉(第4页)

眼神疯狂家伙擦拭毕,随手将用过的纸折起来塞给光秀手里,光秀不由一怔,纳闷道:“主公,这是何意……”眼神疯狂家伙忙着去看信安和祝师宛他们耍剑喷火,头没转的说道:“我看你满额有汗,你也拿去擦擦脸。”光秀顿时感激涕零,连忙拜谢道:“主公百忙之中还惦记臣下之额有汗,竟与臣分享这张你用过的擦鼻纸,得蒙如此厚爱,臣实属三生有幸……”

我蹙眉正瞅着,有乐挤过来拉我,说道:“祝师宛放大招了!快随我去近些看他舞剑喷火……”藤孝抬扇掩嘴,低笑道:“耍剑喷火,这不是中原道士经常用在法事上的伎俩吗?”

“管他哪里的伎俩,花招多多,使人眼花缭乱,就是好看!”有乐见我没怎么愿意动弹,用力拽道,“快来看!别站在那边被人挡住,就看不清楚了。你瞧祝师宛挥剑飞转之际,口中再吐三味真火,多么精彩!”

众人纷向宗庙祠堂前庭挤近聚观,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袍袂飘晃,跃身立于一幅檐梁垂落的巨大“剑”字前边,踏上石阶,仰面高声啸问:“蓬莱山,在何处?”

随着一众褐袍术士神神秘秘地冒出来齐声吟哦以应:“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庭外许多人也皆纷纷跟着咏唱:“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

有乐低声在我耳边说道:“这一出是我哥硬要他们这样添加进去的。自从那年他去清水寺后边看见你师傅的草庐堂前挂有‘茶仙’卢仝这些诗句的布幅,他就记下来,一直念念不忘……”

我也念念不忘。霎时脑帘里又晃现出昔日学艺之时,香炉飘烟袅袅,面色沉鸷的久秀大人垂首良久,突问:“织田信长是什么样的人?”

“雄杰,”一如禅师调抹毕,奉茶以敬,说道,“眼光高远,且具不世出之才略。百年,或千年难得一遇,甚或纵使千年万年也未必能让你遇得上这种人。”

久秀大人接茶茗思片刻,又问:“他意在何为?”

一如禅师摇头,沉吟道:“或许天龙寺的周悦首座比我了解更多。毕竟周悦与其师林秀贞交往,或许你应该去问周悦。”

“我很想知道,”久秀大人垂目看盏,似自困惑,不觉端茶碗而忘饮,喃喃低语般说道,“他是要恢复清朗天下,还是要将这水搅得更浑?不论他想干什么,这个人还太年轻。年轻就会看不透世情与人心。尤其人心最难看透,它变化无定,翻覆风雨。人心里的风风雨雨,我看了许多年,还是淋一身湿。将来他会知道,除非他也能有机会像我一样活着慢慢变老,让岁月教他做人。”

说着,他忽然搁碗,拔剑在握,凝目而视,沉声说道:“不过我看他就像一把很锋利的剑。年轻人随意妄为,锋芒毕露,却也容易折断。”

“你不要试图折断信长这支利剑,”一如禅师伸按其握剑之手,加以劝告。“当心你自己反而先受其伤。想伤害他的那些人,渐渐变少,甚至快要不存在了。以我对他的观察,这个年轻人就像一团火光,或许他本身能发出你未必能轻易觉察到的亮光,他总能吸引一大帮年轻人和那些怀有理想、热情不死心的人从四面八方投奔而来,追随他一起战天斗地。这帮人天不怕、地不怕,跟着这束光走到今天,你以为他们凭什么熬过那些艰难岁月、苦苦撑下来靠的是什么?”

这时我又听到久秀大人曾经在山间亭子里弹琴吟唱的那首诗歌。记得这也是茶仙之作,名为月蚀诗。随着德大寺实久拉起的琴韵,以及万里小路充房的小鼓轻敲应和,哪吒头的小姑娘阿振领着一排女童在宗祠的廊下齐声咏唱:“东海出明月,清明照毫发。朱弦初罢弹,金兔正奇绝。三五与二八,此时光满时。颇奈虾蟆儿,吞我芳桂枝。”

有乐在旁见我投眸愣望,就凑近低言道:“这首诗歌是我让信包添加进去的,那时我们在清水寺后边听到小孩儿们一路走一路唱,还以为是儿歌来着。”名叫三丸儿的小女孩被阿振牵手拉出列,怯生生地稚声唱道:“我爱明镜洁,尔乃痕翳之。尔且无六翮,焉得升天涯。方寸有白刃,无由扬清辉。如何万里光,遭尔小物欺。却吐天汉中,良久素魄微。日月尚如此,人情良可知。”

闻听歌声恍如依昔,我不由困惑道:“我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总觉得好像刚刚还在那边……”

有乐会错了意,先自笑道:“你又迷糊了吗?先前我们在后园的树荫下喝着茶聊天,看吉继跟那谁下棋,差一点儿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多人跑来催我们快到宗祠这边,说我哥哥们已经等半天了。”

我闻言微抿笑涡,瞥他一眼,问道:“下棋那是谁啊?看起来很不一般的样子……”

“那谁,”有乐张望道,“前边的那家伙吗?他名叫可近,岐阜人。他家由于支持赖武而被赖艺一派排挤,被迫迁居近江金森村,因此以金森为家姓。十八岁就离开金森村前往尾张出仕我父亲信秀公,我爸爸去世后他转而侍奉我那位当家哥哥。改名长近,战功赫赫,老早就升任正四位下、兵部卿。最近听说我哥要奏请朝廷授予金森长近从四位兵部大辅的官位。他同时也是著名的文人,且爱茶艺,背后对你从来赞不绝口,不过有些人把他也算入利休十哲,这让我很不爽。千家为什么把谁都拉进去当门下,偏偏总爱漏掉我呢?”

“是他吗?”我伸着头顾望道,“不像吧?”

“还能有谁?”有乐啧然道,“他旁边那个是津田盛月,也是我们家一族。父亲是刑部大辅,祖父好像是我的叔父信次。儿子有信任、信成。女儿是忠辰之妻。盛月也爱下棋,自从出仕于我那位当家哥哥,帮助我哥统一尾张。在我哥与织田信友的战斗中,亦即‘萱津之战’杀死坂井家的五郎,立下战功。又在我哥与另一位兄弟信行亦即信胜的战斗,又名稻生之战中,杀死权六手下的镰田勘之丞。因为这些功绩而成为黑母衣众之一。后来我哥派他担任将军义昭的守备,他也认识你那老家翁的,还和你爸爸交好,平日没事就一起下棋。你看看,你来我们家就像回自己的地方差不多,不少人都是你父亲和家翁那边的故交老友,就连我哥也属于老相识……对了,一直想问,你以前啥时候背着我跟他去逛街吃过京都的零食呀?”

“有吗?”我抿含微笑道,“一时不记得了。你哥旁边多了两个光头是谁呀?先前没见过好像是……”

“你别抵赖不认,”有乐啧出一声,随即也称讶,“咦?林利玄怎么也来看热闹了……你看见他没有?五人环绕身边那个,此即鹿盐利玄,他是唯一能与一世本因坊算砂抗争的一流棋士。本名又叫林利贤,身为棋坛大家,听说我哥让他获享五十石俸禄,由五人侍奉。跟在后面那几个似是林家同门子弟林世美和林世荣。后边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阿野,也是林家同族的棋士,据闻其乃饮中女豪,酒量不让须眉。有一次阿野与男棋士们斗酒大获全胜,不料在回家路上酒力发作,踉跄而行,重重地扑跌了一交,竟撞掉六颗牙。”

我问:“那两个光头是谁呀?”

“光头吗?”有乐张望而笑,“他们是和尚。文文静静那个便是一世名人,创始本因坊家的年轻国手日海和尚。有时候对于所谓天才的说法是不能否认的。日海凭着绝顶聪明,从少年时代便在禅学上有着颇深的造诣,与此同时,围棋方面的修为也取得一日千里的进境,在日海二十岁时,便已成为公认的围棋第一国手,我哥身为天下诸侯中的风云儿,其实他也是酷爱弈棋且颇有心得之人,但与日海对局时受五子仍不是对手。出于钦佩,我哥称日海为棋界第一位‘名人’。此后,名人这一头衔便成为围棋界最强棋士的称号。”

我惊讶道:“你哥也会下棋,我想不到噢!”

“跟我们比,他虽厉害,然而跟高手比,他也是‘棋屎’一枚……”有乐笑道,“尤其是他的好棋友本因坊家的开山祖师算砂。这位伟大棋士童年时家庭相当贫困,因此和许多穷人家的小孩子一样自幼出家,法名寂光寺日海。他表面上平静如镜,却每次一见到我哥就情不自禁地脸泛红潮,眼光变热,他在我哥身边的样子就跟你见到我哥那样,只差没跟你一样流口水。”

“有吗?”我听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抬手轻轻捶他一拳,随即自揩嘴边,低头看了看,啧然道,“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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