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吉法师是个标准的坏小孩。”寂静苍麓间那人大声说道,“甚至于,就连他的生母土田夫人也无法忍受如此的顽劣,转而宠爱他的兄弟信行去了。母亲尚且如此,家臣们当然更是厌恶吉法师,认为要是让这样一个品行低下的人成为未来的尾张主宰,这一家必然要灭亡的。因此,他们时常向信秀进言,希望剥夺吉法师的继承权,信秀却有自己的一番主张,终于还是保住了吉法师的地位。虽然这时候信长已经获得了继承权,但是如果没有家臣的支持,年轻的信长随时会被废掉。可是信长依然故我,成天穿戴怪异,四处惹是生非,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对此,平手大人虽然屡次进言,但如信长小时候一般,他的谏言还是屡屡碰壁,没有达到一点效果。信长似乎对自己的荒唐还不满足,在父亲的葬礼上,他不但姗姗来迟、穿戴怪异,更出格的是,居然将一把抹香随手摔在父亲的牌位上后便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最后就连平手大人这样忠于信长的人也大为失望。作为信长的老师,眼看着面前的同僚一个个投向信行一方,信长的威信与地位荡然无存,平手大人心中的悲哀可想而知:自己付出了多年的心血,难道就培养出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人么?如果这个学生继续如此的恶行,自己百年之后,该如何面对信任自己的老主公信秀呢?平手大人出资重修了领内的庙社,奉纳了一对石狮子与神镜,祈祷神灵能平息信长的暴躁与奇异举动,然后他自杀了……”
山坡那边有个响亮的嗓音高声骂回:“信玄就好?他从小赶自己爸爸出来,让信虎在外边流浪几十年,信玄为了吞食外甥氏真的领地,逼死了亲生儿子义信。我有没干过这种事情?伤我们最深的是离我们最近的那个人,希望我们不是那样的人。昌幸家就爱造我的谣,还造谣说我从小不爱念书,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找个男人如果他不会打架,那就等于找了个女人。庄子早就说过,盗亦有道。庄子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势力分分合合,只有对利益的追逐一成不变。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没有钱。北有大内屌似汝,而今坟头草丈五。本来有汤喝,不够,想吃肉,大闹了一番。这下好了,汤都没了。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容颜易老,无论你是多帅的一枚极品,终究要蜕变为肥大叔。阮瞻无鬼论,但最终遇鬼的故事听过没有?什么叫‘别人随便做做就能成功的事,有些人用心做一辈子也无济于事’?庄子云,‘大仁不仁,大善不惠’。战争里的哲思像狗屁,只有生死才是主题。一发炮弹落下去,还有什么人情世故?有的人太在乎对错了,才产生了更多的错误。一个人并不能选择太多,如果你出生的地方认为这是对的,你一般就不会想它可能在其他地方是错的。活着的意义是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超越死亡。《周易》云:‘重门击柝,以待暴客。’有两人打架,我叔叔去拉架。结果受伤的是我叔叔,鼻梁断裂,视力模糊。做老大最紧要的事情,莫过于负责兄弟们的肚皮,大家有饭吃。不要学昌幸,越混越成小混混。就盼着封官进爵,封你个蒙古水军提督,你是哭还是笑?”
我忍不住悄悄问了一声:“他妈妈去哪里了?”
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低声说道:“土田御前生有三个儿子,却独独对次子信行特别溺爱,对长子信长的印象不好,因此常有立信行做继承人的念头,也造成后来信长与信行之间的对立。信行被谋杀之后,从此土田御前的消息也随之埋没,可能出家为尼。”
我曾经以为信长把他妈妈赶走了,直到后来发生本能寺之变,氏乡的父亲贤秀率蒲生家的人保护安土城里的女眷逃到近江避难,人们才发现土田御前也在其中。在这以后,其孙信雄称之为“大方殿”或“大万殿”,并给予化粧领。但是信雄后来领地玩丢了,土田御前遂投靠信长的异母弟信包,渡过晚年。
原来信长一直没把他妈妈赶走,这便与“独眼龙”政宗不同。我那位独眼亲家也是自幼被生母嫌弃,他妈妈义姬一心怂恿丈夫辉宗废黜其继嗣身份,据说甚至还曾企图谋杀他。“独眼龙”吃完东西自称中毒后愤然杀害了母亲最爱的那个弟弟,驱逐他妈妈逃回娘家。直至许多年后,他妈妈由于娘家失去了领地,流落无依,才得以重返“独眼龙”政宗的领地居住。
我出奔在外这段期间,田村家那位老实人清显大人将独生女“爱姬”以虚岁十一的年龄嫁给十二岁的“独眼龙”政宗。然而,由于“独眼龙”吃完东西肚子疼,疑心又发生了对自己的暗杀未遂事件,怀疑有来自田村家的内通者与这件事情有关系,于是杀害了她的乳母并且赐死了多数跟随爱姫过来的侍女,那一段时间,夫妇之间的感情恶化。
此后,出于秀吉的胁迫,“独眼龙”不得不将年轻的妻子送去秀吉那里当人质。爱姫相当聪明美丽,而且天真可爱。那期间,她在孤独与寂寞中一度信仰过耶稣,对自己丈夫的感情也产生了改变。她思念丈夫,经常写信告知京都的情势并且还在信件里说:“天下至今还未平定下来。盼殿下一定要跟随天地的大义。请不用考虑我的安全。我会时常携带着匕首并且发誓绝不会受到污辱。”
当时这些在秀吉那里当人质的各家女眷不免也和她一样都担心受到“污辱”。这主要是因为秀吉太好色。得势后他更爱占人便宜,一搞夜宴就召集各诸侯的妻子伺候。大友家传奇名将宗茂之妻訚千代知道秀吉是好色出了名,便和侍女拿著大薙刀,且腰间系了短刀去参见,当秀吉看到了美艳的訚千代和侍女拿着武器参见时,无奈褒奖她:“宗茂家的妻子就算平时也如此有戒备心,真不愧为女丈夫!”
时称东部第一美女的甲斐姬,被认为是兵法、武艺皆优秀的贵族小姐。这位“姬武者”以其在忍城攻防战中的杰出战绩而闻名。秀吉向氏政他们家的小田原进攻时,派亲信三成率二万多人来攻打她的城。忍城的命运就像风中残烛。甲斐姬身穿铠甲亲自领兵痛击三成军。此后昌幸、信繁父子作为援军派遣到那里,亦遭甲斐姬亲自领兵杀出夺取了多人的首级,阻止昌幸军的侵入。三成多次攻击也全都被击退,无法进入城内,即使她家主公氏政的小田原城终于向秀吉开城投降,忍城此后也持续固守着城池,过了多天,甲斐姬的父亲氏长下令称“小田原城已经开城投降,战斗结束了,忍城也开城投降”的指示,甲斐姬才放下了武器,堂堂正正地从城里出来。后来守城士兵们不被追究,财产也获得保障,据说是因为秀吉对甲斐姬的欣赏。
甲斐姬送赠的便当盒,秀吉曾经使用过,后来一直保留下来。
交出忍城后,甲斐姬随父亲氏长寄身于蒲生家,跟随氏乡。氏乡并未随便对待她们,而是将他领内重镇交托把守,赐其一万石领地。后来“独眼龙”煽动蒲生家领地叛乱,甲斐姬父亲为了支援季通也就是赖乡,率领主要家臣出兵前往,不料留守的将监率众谋反,将她们家的谱代家臣以及氏长之妻等人杀死。甲斐姬率十数人迎战叛军约二百人,竟使叛军溃不成军,甲斐姬快马斩杀叛将,会合赶返的父亲氏长,其后蒲生家的援军亦赶至,叛军将监企图逃走,遇上手持薙刀的甲斐姬。两人角力,甲斐姬打掉将监手上的大刀,然后斩下其右腕,成功生擒对方,斩首示众。
听闻这些英勇善战事迹的秀吉,非常中意甲斐姬,便将其纳为侧室。据说其父氏长因甲斐姬的美言,也成为二万石的城主。甲斐姬成为秀吉的侧室,并且伴其终老。在秀吉举行醍醐花宴时,她还咏唱和歌。
秀吉去世许多年后,甲斐姬在“夏之阵”秀赖家灭亡之际仍发挥兵法才略,帮着策划守城,让攻城的家康很恼火,授意正信和正纯父子设法派人要她命,还好因千姬的说情而得以免死,后来带着小石夫人为秀赖生的长女天秀尼一同从围城逃出,避到东庆寺出家为尼。
秀吉身边不乏好女人,可他还是贪心不足,竟然曾想染指“独眼龙”年轻的妻子,被“独眼龙”聪明能干的保姆喜多巧妙化解。后来秀吉又看上了“独眼龙”一位侧室,想要纳为己妾,喜多害怕“独眼龙”不答应而得罪秀吉,遂擅自决定献出此女。“独眼龙”以喜多行事独断而大为恼怒,处罚她蛰居。
喜多随爱姬作为人质一同上洛拜见秀吉之时虽然已经年过五十,秀吉在会见喜多时仍对其才能大为赞赏,并称扬其为“少纳言”。喜多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年轻时受辉宗之命,喜多成为“独眼龙”政宗的乳母。由于当时喜多其实尚未结婚,所以两人事实上被认为是养育关系,也有称其为政宗保姆。负责养育政宗的喜多,对政宗的品格养成有着重要的影响。后来,喜多之弟景纲也成为政宗的心腹。
在秀吉那里居住的时候,我与“独眼龙”被送来当人质的正室妻子田村爱结识,成为闺蜜,常一起摆茶局;并且也与“独眼龙”心爱的侧室猫御前交好,爱一起摆饭局。“独眼龙”他家很有意思,这两个他所爱的老婆曾经由于长期没生小孩而苦恼。猫御前还曾折腾出“假怀孕”的闹剧,后来猫御前虽然抢先生下了长子,却因她并非正室,其子属于庶出,在家中无继承权,地位很别扭。猫御前总是为此烦恼,没少纠缠抱怨,曾经多么洒脱的女子变得招人烦。
秀吉死后,其心腹三成与五大老之一的家康对立,猫御前为“独眼龙”生的长子秀宗被三成那边羁留,在秀吉养子八郎亦即日后的秀家府邸当人质。这让“独眼龙”处境一度凶险,还让我想办法带他儿子逃走。不过那时候我正遭三成他们追捕,满城闹着捉“白狐狸”,我在三成要捉拿的名单上太靠前,没能带谁逃。
冬之阵后,家康额外赏给了“独眼龙”一个十万石的领地,“独眼龙”让庶长子秀宗去继承这个领地,猫御前从此跟随儿子去生活。
从小就嫁过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正室田村爱终于给“独眼龙”生出嫡子忠宗,成为他们家第十八代当主,继承“独眼龙”六十二万石的领地。
“独眼龙”比我小十二岁。宽永十三年“独眼龙”去世,临终前秀忠的儿子家光以大将军身份亲自至卧榻边守候。这位左京大夫陆奥守,死后赠从二位。他身体不好的那段日子,见到我时仍挣扎着要行礼。我说不必了,我这位亲家熟练地递烟说:“云光院夫人,入宫时因功勋卓著,皇上授予从一位。云光院殿也是我心目中的大姐,礼数不可缺。”
他不再搞鬼。不过他死后,一向乖巧老实的他老婆田村爱让人给丈夫画成的画像却显示“独眼龙”不是独眼,而是双目完好的样子。从此也有一种完全不靠谱的传说,说他其实并未失明,故意遮上一只眼睛,是为了凝聚视线,观望天下。就象传说中宋初独眼大将郑恩是好眼观阳世、坏眼观阴世一样。
“蒲生怎么越来越跟鬼似的?”几个小子指着前边雾林之梢那个飘来飘去的身影给有乐看。我也跟着抬起足根张望,正纳闷间,有乐咋着嘴儿不安道,“他究竟是如何飘这么高的?为啥不摔?这其中包含什么原理没有?”
“蒲生他们家历来爱跟绝顶高手交往,”利长旁边那个光身小子撅着股说道,“他爸爸贤秀尤其喜欢结交奇人异士,留了不少高人在他家里教小孩儿各种绝艺,包括飞上飞下、飘来飘去。听说‘剑圣’也常在他家出入。”
“哪个剑圣?”高次问道,“卜传吗?听说他十七岁那年在蒲生家杀了个人,是不是呀?”
“杀的是落合罢?”利长旁边那个光身小子转身朝他撅着股说道,“十七岁时,卜传在京都的清水寺比剑战胜对手而崭露头角。后来他在近江的蒲生家里,走过一屏风时,从屏风背后跳出一人,持剑袭击他,卜传一闪而过,只拔了一下短剑,那人已中剑身亡。那人名叫落合,在京都用木剑比武时输给了卜传,一直怀恨在心。此时卜传另佩有一把三尺左右的长剑,考虑到双方的距离位置,却用了短剑。卜传说过:‘剑最好根据自己的身长来定长短,不能配带护手超过自己肚脐的剑。’卜传平常佩的是长二尺四寸的剑,有要事时佩三尺剑。卜传有一次跟人玩剑,单手持短剑,让别人用长剑全力砍过去,卜传的手也是纹丝不动,一捺就撂掉了那人的长剑。”
“虽然在蒲生家里住过,”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说道,“然而卜传最厉害的剑术传人却并非蒲生,而是权中纳言具教大人。剑圣在北畠那边独传绝技,让具教大人自悟新当流秘传奥义。在关八州的古战录里,记载着剑圣的秘剑绝技除了亲授予‘伊势国司’具敎大人以外,还传授给京都的兵部大人藤孝公,也就是幽斋。”
“藤孝?”有乐惊讶道,“幽斋也有这么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