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相处得长久了,阿四逐渐发觉周边的官员们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仅仅一个刑部衙门,里面就要分两三派别来。例如新官上任的孟尚书是一派,前脚刚走茶未凉的前尚书是一派,再有的,就是新任的刑部侍郎周悦了。
这新侍郎周悦阿四是头一次见,问过后才知晓周悦的母亲她是时常见面的。就是政事堂的周相——尚书左丞周明芹。
忽略零星的男宰相,周明芹在如今在任的宰相中堪称是资历最老者。年龄最长,自然更受敬重,阿四见了她也得见礼,彼此客气些。
孟予与周家母子不甚熟悉,但这不妨碍她把阿四连带差事一起托付给周悦照顾。吴薇过继子嗣改姓案并不复杂,难只难在违背现今的律法。即便如此,朝廷也大可直接默许,就如皇室宗亲的孩子往往都归属姬姓,从没有会多嘴过问。
这一案真正的难题在于,律法是否要为之更改,谁来提出,又要怎么改、让谁改。
出头的椽子先烂,无论是谁来提,后头一阵骂声肯定是少不了的。
阿四是接过了这案子,刑部的人也不敢轻易就让阿四自主行事,至少得将事情说明白,不能让阿四以为自己是被同僚合起伙来推坑里了。
阿四与周悦还算谈得来,随口聊两句周明芹的趣事,说话便轻松起来:“周相虽然是六十许人了,却精神矍铄、老当益壮,我瞧着再坐朝中二十年也不打紧的。”
坐在上首的孟予听见阿四的客套话,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来。心底总觉得四皇子还是个婴孩,再看却是连客套奉承都学会了的大孩子了。
周悦年过而立,与阿四说笑全然没有古板模样,和气极了:“便是身体康健,再过些年,年满七十也该致仕了的。家母连老后住的宅院都选好了,要在城西西市边上,过最热闹的日子。要把从前少吃的、少玩的、少看的热闹都补回来。”
阿四乐了,周相平日里看着是严肃人,原来也好玩儿:“那肯定是不能的,周相是陛下肱股之妾,我看陛下是决计不肯轻易放人的。再说了,也没人定死了官员就得七十岁致仕,便是前人都是如此,那也只是规定的男人罢了。男人命短些,致仕早夜情有可原。”
周悦伸指点点阿四拿来的书卷,里面正是改姓案:“虽都是稍有过时的案例,但更改却非一日之功,一时半会儿是逃脱不开的。再者,前头有女子科举,陛下又重用,再延一延年限……再一再二再三,怕是有人要闹了。”
阿四笑眯眯地说:“那又能如何,稀里糊涂地先混过去就是了,难道还真有人为这个计较么?再说了,女人前头吃了那样多的亏,现在不过是稍稍弥补,很该理直气壮接受才是。”
若是此刻阿四面前有一面明镜,就能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与姬宴平颇有神似感。
“说来也不算错……”
周悦常与姬宴平打交道,此刻不免有些心情微妙,略略疑心起皇子师傅的脸皮来。若是只出了一个脸皮厚比城墙的皇子,也能说是生来的天性,可四个皇子,两个不要脸面,一个假做要脸,唯有太子殿下稍有些君子德行,实在是叫人怀疑皇子师傅们平日里的举止。
阿四自是不能透过周悦老成的面孔看穿她的心思,又分享了许多正经的道理。直到用膳时分,官署内的大小官吏纷纷出门在廊下就食。阿四这才发现,自己还没和雪姑说过,今日的餐食得送到刑部衙门来。
果不其然,其她人都吃完了,丹阳阁的宫人才姗姗来迟,一问便知是先往弘文馆去,再来的刑部衙门。
阿四吃完漱口,回到座位写改姓案的决断来,洋洋洒洒地将自己的“歪理邪说”写得确有其事,而后将书卷往周悦面前一递:“周侍郎瞧一瞧,这样可行么?”
周悦大概扫一眼内容就知道阿四的意思,放下书卷道:“断案是允许官吏酌情办理,可像四娘这般一味酌情吴家,略过了吴薇从前的夫家以及女婿家,可谓是偏袒了。”
“可这女儿是吴薇生的,女孙又是吴薇女儿所生,论起来是在亲近不过的关系,哪里是那些个男人可以比得了的?吴薇将女儿女孙接回家去,是天经地义的做法。”阿四打心底不承认自己偏袒,她可是秉公办理的。
皇子们随母姓,陛下更是随母,如此代代相传。阿四有这样的看法,是可以被旁人所理解的。
因此,周悦耐心地解释:“宫外与宫内不同,内城又与外城不同,这鼎都之外又与鼎都不同了。各地各有风气,这案依照四娘的决断自然是有道理的,朝中百官或许能够理解,可放到千里之外去,那儿的人就未必能明白四娘的好心了。若是四娘想要助滑州司马一臂之力,只管写一句‘去留任其情’也足够了。”
周悦说的是最简明的方法,眼下无论是吴薇的夫家还是女婿吴家,都不如吴薇本身有势,只要朝廷不干涉,这女孙迟早是要姓吴的。但阿四已然铁了心想要把这事闹大,并不愿意采用周悦的方法,铁了心要在这小事上烧一把火,最好是能让这星星之火成燎原之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