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洋与简挺只见过一次,三年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那是多年来,简家第一次找自己,至目前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是个星期日,汪大洋难得清闲了一天。简挺在电话里,自报家门,说爷爷让打这个电话,自己警院毕业了,看能不能留在古阳市,不想回老家。老家的公安系统,倒是有编制缺人手,但不是偏远的乡村派出所,就是森林警察,得在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待着,天天往深山老林里钻。
汪大洋就约他到市政府大楼。
汪大洋心里很清楚,一个市长办这个事儿,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老爷子生前交代过无数次,临终之际还念念不忘。可是,这些年来,简家从未提出过什么,从未给汪家报恩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可以告慰老爷子的在天之灵。
老爷子叫汪且直,是汪大洋的爷爷,离休老干部,前几年已不在了。
活着的时候,王老爷子没少念叨简家人的好。他常常嘱咐儿孙,吃水莫忘掘井人,没有简家,自己早到马克思那里报到了,做人要知恩图报。
从老爷子反复的唠叨中,汪大洋大体知晓了两家的世交: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老爷子被下放到简挺老家上川县的那个小山村,隔三差五,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要召开批斗会。批斗会不只是文攻,还要武斗。每次批斗会,老爷子受尽侮辱和折磨,最后都是简挺的爷爷不顾安危,将老爷子保护下来。简挺的爷爷叫简斌,贫下中农出身,又武功高强,造反派也无可奈何。后来,老爷子平了反,恢复了名誉和职务,一直对简家感恩戴德。可简家人有骨气,从来没向老爷子开过口。老爷子最后住院期间,简斌风尘仆仆,还跑来探视过。就是在那一次,老爷子可能自感时日不多,把自己儿孙的号码都给了老简……
从老爷子的讲述中,汪大洋对简家也心生敬意。
当然,除了敬意,对简斌的这个孙子简挺,汪大洋还有些许怜悯与同情。
听老爷子说,简挺的父亲一直在一家陵园打工,就是挖墓立碑之类的活。这个陵园在古阳西山上,在简挺警院毕业前夕的一天下午,干完活天已黑了,下山的路上出了车祸,面包车翻入深谷,车上的四名民工当场死亡。好在,陵园老板心挺善,主动给每家赔了十几万。简斌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简挺青年丧父,都是人生之大不幸啊。
那天,汪大洋先到了办公室,等待着门卫的电话。他心里唯一担心的是,这个简家的后生,千万别狮子大开口,要官位之类的,倒不是因为市长不分管干部提拔任用。怎么说呢?毕竟,你才刚刚跨出警院的大门,阅历还是一片空白。至于当兵嘛,市局机关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简挺给了他几个没想到。
首先是,门卫的电话没来,简挺倒是站到了他的门外。他问简挺是怎么进来的,简挺笑笑,说,汪市长,你忘了我是学什么专业的啦?看来,这小子相当机灵。
其次是,说到留在古阳市工作,简挺并不羡慕大机关,倒是愿意从基层派出所干起,这也很出乎汪大洋的意料。
再次是,汪大洋见惯了在自己面前的奴颜屈膝,而这个简挺,自始至终,谈吐不卑不亢,简直就是一朵奇葩。
总之,汪大洋作为市长,阅人无数,像简挺这个年龄层次的,朴实而又内敛,稳重而又机警的,还真不多见。
那天之后,汪大洋把简挺的简历交给了秘书杜仁伟,特意叮嘱要低调办理,不要向外透露他的私人关系。过了几天,杜仁伟汇报说,这小伙子已安排在古河区二马路派出所。
一晃三年过去了,简挺再也未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