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铺子在黄石镇的西头。老板是一个当地乡绅,自己在家里休闲,雇请了一个本家当掌柜。一道石阶上去,门面全是木头结构,笨重的柜台,粗大的门栓,方形的猫孔,呼应着生意场一天的作息和警惕。左侧半截木栅取下平放就是柜台,右侧一道窄门木坎高深。
暮晚时分,仍有顾客三三两两站在柜台前要这要那,然后匆匆离去,那是乡民在圩场由漫长的卖主变为短暂的买主时的神情。
店铺深长,后头是收购和仓储之地,油灯恍惚,新任采办的郭大眼正在盘点着白天收购的货物。他兴致盎然听有银抹着算盘,说,清了,累了一天,总算完事了,有银,你把这些谷子挑到楼上去!大眼一边咬了咬箩筐里的谷子,一边指使着有银。
有银迟疑了一下,还是挑着货物,跳着松木阶梯,往仓库吃力地走去。几天前,大眼与有银的位子,在刘家铺子对换了一下。
事情起于一件小事。一年前,有银被大哥有财送到黄石当伙计,学做生意。有银进了一年私塾,识得几个文字,最开始在店里杂役,搬搬东西,搞搞卫生,由于勤快慢慢得到掌柜的赏识,由打杂的小伙计升为了采办。
说起来,灯花在娘家东坑的时候,不知道有财,却认识有银。一个采办山货的店员,在梅江两岸到处跑腿,像货郎一样颇有名气。
有银升为采办,却不知道珍惜。一年的采购活做下来,商品差价的诱惑像条蛇一样盘在他的心里,于是采购货物时就禁不住做点手脚,拿点小利。
有一次,一位卖灯草的大娘找到店里,硬说有银收购她的灯草时少了她一个铜板。有银说,明明给了五十个铜板的,该是数错了。但大娘硬是说,你没有给足,你这是欺我老婆子不会数钱,我回到家里孙儿一数就发现了。有银急急拉着大娘出到铺子前,问,是不是孙儿拿走了零钱去买果子吃了。
这时,掌柜想起有银回铺子里记账的数额,从店内走了出来,问起了大娘的灯草数量和价格,然后把几个铜板给了大娘,打发走了。
有银顿时脸色大变,情知采购差价的事已经败露,低声说,掌柜我错了,下次不敢了。还有下次?不想做了就现在走人,如果你要留下就扣一个月的工钱……
有银硬着头皮,在店里做了下去,等待着翻身的机会。有银想,这铺子里略懂文墨会采办的人,除他外没有别人了,迟早还会叫我当采办的。
刘家铺子暂时停了收购采办的业务,只张罗门店卖起了杂货,这些日用品由货船从宁都州运下来,直接就搬到了店里,大眼和有银成为搬运工,一天到晚忙前忙后,搬运货物,整理柜台。
一天夜里,大眼和有银累了一天,早早上楼睡了,突然刘家铺子的店门忽略剧烈地响了起来。不好,土匪进镇子里了!大眼说。有银刚来黄石,就听说了小镇东西两座山头上盘踞着土匪。
黄石小镇是交通要道。它不但是梅江下赣州的水路停泊之地,而且还是赣闽商贸的交通线。从吉安到宁都,就是赣江转入了梅江,再经黄石过瑞金,就能进入福建长汀。从晚清的“一口通商”时起,黄石就是一个重要商路节点。江流交汇,地面宽阔,故称白鹿营,比宁都州城都更早开发,自然算是繁华之地,青楼、烟馆等场所应有尽有。群山之中,店铺连营,也就吸引着抢夺为生的团伙。
大眼喊了一声,起来吧,我们去看看,而有银却吓得蜷在床上,蒙着被子不敢出头。大眼起身穿衣,来到大门里,打开木孔朝街上望去,只见一帮人马明火执仗,一家家敲着店门。一位老掌柜刚刚开门露头,即被匪徒按住,于是铺子门洞大开,大批货物络绎而出,被匪徒兴高采烈地装进粗麻口袋里。
几个匪徒前往刘家铺子,看到门里没有反应,就猛烈地冲撞门板。大眼塞住了木孔,整个身子压在门板上,厚重的门板纹丝不动。这时,匪首又叫了几个人前来,一起冲撞门板。
大眼打开门孔,朝外面喊,壮士,家里有个老人病重受不了惊吓,求求大家宽恕我们一家,店里货物也是平常日用杂货,不值钱,店里今天的收益只有这些,我奉送在此。说罢把一袋铜板从门孔上递了出去。
匪首见了,也就作罢,指挥众人转向其他铺子去了。第二天,掌柜在家早早就听到了昨晚土匪洗街的传说,来到铺子一看,却完好无损,大眼报告了奉送的钱袋,并请有银作证。掌柜把大眼的义勇向乡绅一说,乡绅同意了把大眼扶为采办,由有银作为帮手,负责对账和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