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从坐榻上站起来,在厅中踱了几步,搓着手说道:“妹夫说的固然不错,‘天取不予,反受其咎’。其实,我早就知道二郎在网罗天下豪杰了,也是为了成就父亲今日之事啊,只是…”李建成立住脚跟,盯着柴绍和李三娘,一字一顿地接着说:“只是父亲催促得紧,而我李家在河东有几十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就连五弟智云也还在舞勺之年,如何能够迅即起程?父亲这‘阅信之日即为动身之时’,煞是为难啊!”p>
“这有何难?”坐在榻上的李元吉接过话来,“父亲在信中写得明白,只大哥、我、智云、三姐和姐夫五人赶赴晋阳,其余的并未提及。我们五人先走,把家里人交给钱大柱、马三宝他们来安顿不就成了。”p>
李三娘静静地坐着,一直在侧耳倾听,此时嘴角的粉靥微微扬起,开口说道:“四弟方才说的是孩儿话。父亲举大事,成,则安社稷保族群;败,则灭家门诛九族。我们五人马不停蹄,两日一夜便可赶到晋阳,与父亲和二哥共举大事。但是,这两日一夜之间,我李家几十口人携老幼带细软的,能走到哪里去呢?况且河东守将左翊卫将军阴世师,早已对我李家有戒备之心,这是你们都知道的。如今未奉明诏,举家迁移,阴世师岂能不疑?纵然我五人能够到达晋阳,但只要我们前脚离开,阴某后脚跟来,我李家老老少少几十口人怎能躲过血光之灾?”李三娘说完此话,偌大一个书楼里寂静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p>
楼外月光惨白,如水银泄地;树影婆娑,似木魅山鬼。远处,鹳雀楼传来子时的钟声,飘然入耳,扣人心扉。p>
半晌,李建成才长叹一声,“哎,家事与国事,如何兼顾?”p>
李元吉啜茶不语,柴绍低头沉思,厅里的烛火不经意间“嗤”地闪动了一下,迅即又恢复了平静。李三娘慢慢站起身来,双眸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只见她用手轻轻地理了理云髻,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然后对李建成和李元吉说道:“大哥,四弟,自古举大事贵在迅疾而,迁延优柔则自取其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亲和二郎少不得你们运筹帷幄,指挥兵马,而我一个女子却派不上多大用场,”李建成兄弟和柴绍都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李三娘,听她接着说道:“我想,你们三人带上智云,走父亲所给地图标识的林间小道,昼伏夜行,四日之后便能到达晋阳。这四日之内,我领着马三宝、钱大柱他们安顿家人,收拾行装,然后渡河返回鄠县山中的李家庄园。到时,你们在晋阳起事,阴世师回过神儿来,想在河东捉拿我们,恐怕连我们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退一步讲,就算他分兵渡河来袭,鄠县大山里林深树密,沟高壑险,无处不是我们的藏身之地,他又到哪里去寻我们的的踪影呢?”p>
“有道理,况且咱们李家庄园还有百十号护园家丁,情急时也可派上用场,”李元吉接过话茬儿。p>
李建成在旁边不经意地点了点头。p>
柴绍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碗,用手摩挲着宽大的额头,说道:“几十口人,数百里迁移,你一个女流之辈,如何担当得起?”p>
李三娘莞尔一笑,“当年我嫁你柴家时,不也是和迎亲队伍一同走了数百里?”p>
“那不一样啊!开皇年间,天下大治,路不拾遗,可如今纷纷乱世,盗寇四起,我不放心啊!”p>
一听柴绍这么说,李建成与李元吉对视了一眼,都低头不语。p>
此时丑寅相交,云掩明月,鸡鸣巷道,书楼的烛光透过窗棱,撩开黑幕。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p>
李三娘起身走到自己丈夫面前,用温玉白净的双手轻轻地握住柴绍,说道:“夫君,你放心地去晋阳吧,我自有主张。咱李家自前朝开始,不论男女都习文练武。你忘记了,父亲还将一柄棠溪宝剑做了我的陪嫁呢!不要说李家的男丁,就是我那几个婢女也都能百步穿杨。虽然天下烽火四起,但父亲留守太原,三晋之地尚得宁静,就算百十人的流寇,奈何不了我李家的。夫君,天下有倒悬之危,百姓有涂炭之苦,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怎能如儿女子一般呢?就算是生离死别,又当如何!”p>
起初,柴绍只是拨浪鼓般地摇头,听到妻子把话说到这里,豁然而起,凝视妻子片刻,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对李建成与李元吉说道:“大哥,四弟,三娘即已意决,我无话可说。只是万全起见,我得做几个安排,”p>
李建成兄弟抬头细听柴绍说话时,脸颊已挂上泪痕。p>
柴绍不容置疑地说道:“一是将在河东府中办差的家人迅即召回,听从三娘派遣,人手多些,路上以防不测;二是我们四人以赴援东都为名,打出千牛府的旗幡,随行三娘一段路程,待到了蒲津渡,出了阴世师的防区,再偃旗息鼓迅从小道北上晋阳。”p>
李建成一听,破涕为笑,合掌一击,“妙啊!如此一来,先南后北,先慢后快,出意不意,胜券在握,家事国事两两周全!”李元吉也喜得从坐榻上一跃而起,手舞足蹈,李三娘则看着丈夫,颔而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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