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金耳坠
翠竹居内,薛夫人坐于罗汉床上的五福捧寿软垫之中,闭目轻轻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屏风后绮窗半开,透入皎洁月光,砸在地上形成一段斑驳的光斑。
宋珩踏着月色大步而来,待入得门去,冯贵吹了羊角灯立在檐下等候。
莲花灯轮上燃着十余盏灯烛,将满室照得亮如白昼,案上的象首金刚香炉内焚着名贵的沉水香,散出缕缕青烟,熏得满室清新淡雅,芬芳怡人。
薛夫人耳听得那道推门的声音,缓缓睁开眼,顿了顿手上拨动佛珠的动作?,支起下巴抬眸看向宋珩,语气平平地道:“二郎来了,快些坐下。”
“阿婆万福。”
宋珩规规矩矩地叉手施礼,这才?往薛夫人对面成对的软垫上坐了。
“疏雨,你去瞧瞧炉上的新茶可烹好了。”
薛夫人说话间偏头去看疏雨,不动声色地给她使个眼色,疏雨顿时?会意,领着屏风处的两个年纪稍小的婢女一道退了出去。
待三人走出门去,薛夫人浑浊的目闪过一丝精明,定睛瞧着心情尚可的宋珩,默了片刻,因?问道:“听闻二郎近来又?拨了十余人人去蘅山别院,昨夜又?是子时?方归,就没有什么要与老身说的?”
宋珩闻听此言,心下便?知她必定是已知晓杨楚音入了他的别院之事?,是以并不打算瞒过她,索性将话挑明,轻启薄唇从?容不迫道:“如阿婆所想,杨娘子确已入了某的别院,细细算来,将近十日总是有的。”
忽而吹过一阵微凉的晚风,灯轮上的烛火随之晃动跳跃,橙黄的火苗时?偏时?正,屋内明暗交替,落针可闻。
薛夫人半晌无言,微染寒霜的眉宇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良久后方低声试探他道:“二郎既有心想给她一场造化?,缘何不将人纳进府里,反在别院里藏着掖着?倘或日后叫三郎和二娘知晓,终究不是能拿上台面大方说与人知晓的事?。”
三折八角绣花鸟屏风载着柔和月色,宋珩凤目微眯,平视屏风上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神情散漫闲适,云淡风轻地道:“她要做那高山白雪、云中皎月,不愿与某这等俗世凡人为妻妾,某除却遂了她的意,又?能如何?”
那日薛夫人亲耳听得施晏微拒绝的话语,只当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小娘子,却未曾料到,即便?是二郎亲自使出手段,亦不能叫她屈服半分,想是有些不为尘世俗物所动的风骨在身上的。
思及此,薛夫人不由轻叹口?气,垂下眼帘看茶碗中微凉的茶水,幽幽道:“如这样的事?,总要两厢情愿才?好。二郎既占了她的身子、与她成了好事?,老身便?不好再多言什么;只一条,二郎需得记住了,她终究是三郎的救命恩人之妹,年纪轻轻就失了兄长?,孤苦伶仃的,着实是个可怜人,千万要好好待她,莫要叫人受委屈;子嗣的事?暂且放一放,倘或将来她想通了,将人全须全尾地纳进府里来,待正妻入了府,再叫她诞下一儿?半女的倒也无妨。”
窗外立着一棵颇有些年岁的秋海棠,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映在窗上的花叶剪影随风摇曳,薛夫人甫一抬首,看到那些浮动纷乱的花影,思绪渐深。
宋珩只将“可怜人”三个字听了进去,没来由地想起施晏微于床榻间布满泪痕的芙蓉面,移开视线,亦看向窗上的棠花剪影,意味深长?地道:“的确是个可怜见的小娘子,某自会好好待她,阿婆无需忧心。”
薛夫人闻言颔首,将话锋一转,说起无关紧要的闲话来。
疏雨烹好茶,在檐下立了一会儿?,轻轻叩门,薛夫人唤她进来,对着宋珩道:“二郎也品品三郎送来的新茶罢。”
宋珩微微颔首,自疏雨手里端过茶碗,但见茶汤清亮,入口?清香纯和、回味甘甜。
“确是好茶,应是产自蜀地的明前绵州松岭茶。”
薛夫人点点头,轻笑起来,嘴里毫不吝惜地夸赞他道:“二郎乃是茶中行家,自然?瞒不过你的这张嘴去。”
祖孙二人又?坐一阵,窗外夜色渐深,明月高悬,宋珩不紧不慢地搁下手中的茶碗,起身告辞离开。
回至退寒居,宋珩令冯贵掌灯,临上。床安歇前,吩咐他明日往库房里取了那方螺钿匣来,再挑些金银首饰一道送去别院。
家主素日里虽不甚温柔,心中却还是疼惜杨娘子的。冯贵暗自喟叹一番,忙不迭地恭敬应下,吹灭屋中蜡烛,执一方灯台默声退出去,将门带上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