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是抚了谢不为不解愧疚之心,又给了谢不为还情的由头,不可谓不是考虑周全。
谢不为自然也觉出孟聿秋这番话里的用意,更是心生感激,却又莫名想起,孟聿秋初入官场之时,年才十六,且当时河东孟氏已是衰门,孟聿秋的仕途当真如表面那般顺风顺水吗?又会有人如今日孟聿秋助他这般帮衬吗?
但此中种种,他并没有立场去问,只能按下不提。
那日他出孟聿秋堂阁时,又撞见了不少人,双眼红肿的模样惹来了不少揣测,就连谢翊也有所听闻,在第二日他去孟聿秋堂阁时,还特意召他过来,委婉提点让他莫要叨扰孟聿秋。
但丹阳郡赋税之事亦不便告知谢翊,谢不为只能敷衍过去,后头仍连着几日去孟聿秋的堂阁。
这般情状,便有人断定谢不为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缠上了孟聿秋,但孟聿秋实在君子太过,竟能一直容忍下去。
流言不仅在凤池台内广而传之,甚至又再次传遍整个权贵圈子,但谢不为与孟聿秋都不能出面澄清,不过好在他二人也不甚在意。
可是,即使当事人不在意什么流言蜚语,但自有人想借此看谢不为的笑话。
在第五日的时候,丹阳郡赋税终于一一核对完毕,谢不为便比从前几日早了一些出孟聿秋的堂阁,却不想竟碰上了任中书主书的琅琊王氏九郎王昆。
王昆此人一向鄙嗤原主,加之这几日的传言,便更是看谢不为不顺眼,又有几分年轻气盛,这下遇到了谢不为,竟也不顾世家之间需得保留的体面,直接拦住了谢不为的去路,面露嘲讽,冷笑道:“我倒很是佩服你,厚颜至此,我说你怎么愿意去当什么浊官主簿,原是可以借此身份继续缠着孟相啊。”
谢不为早就习惯了旁人对原主的恶意,若说原先在心底多少还会在意,但在那日哭过之后,他终是能彻底将这些造不成任何实际困难的恶意视若无睹,即使王昆如此当面嘲讽,他也只是淡淡瞥了王昆一眼,准备绕路离去。
王昆见谢不为竟敢如此无视他,心底陡然冒出火来,又挡住了谢不为的去路,“我看你不仅厚颜,还是瞎了眼聋了耳,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其中不少年轻世家子弟都看热闹似地围了上来。
谢不为视线扫过这些人,见短时间内也走不出去,干脆站定原地,歪了歪头,扬唇一笑,“你适才有在说话吗?真是不好意思,我当以为是什么犬吠呢。”
众人倒嘶一声,这谢不为不仅厚颜无耻,还胆大包天,竟敢骂王昆是犬!
要知道,王昆不仅出身顶流世家琅琊王氏,还是如今王家掌有实权的王中书的幼子,最得王中书偏爱,即使谢不为出身陈郡谢氏,但谢氏比之王氏,尚不值一提。
王昆果然震怒,扬拳作势就要去打谢不为,还不等阿北挡下,人群之外便传来一声呵止,“是有何事聚集在此?”
众人皆寻声看去,原是孟聿秋本人。
这下传闻主角都到了场,再有王昆与谢不为的冲突,众人虽知应当退下,但仍有不少胆大的留了下来。
王昆见孟聿秋也是一惊,扬拳滞在半空,只对着孟聿秋喊了声孟相。
孟聿秋缓步走近,先看过谢不为浑身并无伤痕,才对着王昆浅露笑意,但话里却是在维护谢不为,“六郎性子急躁,若是冒犯了王主书,我会转告谢太傅,让他多加管教。”
孟聿秋一声“六郎”,便使得众人惊诧,再闻话中回护之意,便更是瞠目结舌,有人反应过来后,窃窃耳语道:“这谢六郎莫不是磨得孟相心软,二人彼此有意了?”
“哎,倒也不稀奇,即使谢六郎名声再差,但只他那张绝色的脸,谁人看久了不会心动?孟相再君子,却也孤身这么多年,难保不动凡心呦。”有人跟着调侃道。
“这般倒显得王九郎有些煞风景了,孟相可是轻易不会出面的,又从来对我们这些小辈都亲和有加,这声‘王主书’当真是和‘六郎’亲疏有别了,我是没见过孟相生气的模样,说不定这般已是怒对王九郎了。”
围观者多是世家年轻子弟,本就没太多顾忌,说着说着,声音竟越来越大,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个清楚。
谢不为与孟聿秋倒没什么反应,但王昆却已是气到面色铁青,只是碍于孟聿秋在场,并没有发作,放下了拳头之后,一言不发地死死瞪着谢不为。
孟聿秋不着痕迹地挡住了王昆的视线,仍是笑着,“是谢太傅有事寻六郎,教我顺道领他过去。”倒是在给王昆台阶下。
王昆虽听出了孟聿秋话中之意,但实在不肯在此时服软,甚至还低嗤了声。
孟聿秋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稍敛笑意,对着王昆与围观众人微微颔首,便当真领着谢不为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