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萧照临生母是为蛮婢之事并非什么秘密,世家子弟亦会在私底下蔑称萧照临为“蛮奴”,但碍于皇家颜面及萧照临从来乖戾不定的性子,还是从未有人敢当其面称此蔑称。
谢不为意识到了这便是萧照临的痛点,赶忙握住了萧照临环在他身前的手,在萧照临怀中微微仰首,犹泛着水光的眸中映着萧照临的俊美侧脸,低声喃喃道:“殿下,莫要生气。”
是意在尽力安抚。
萧照临虽没垂眸去看,但胸膛起伏当真复平缓下来,并有意无意地反握住了谢不为的手心,暗暗以指腹摩挲着。
“孤要带谁走便带谁走,谈不上是在忤逆谁,还请长公主莫要因一时之气乱了尊卑上下。”
这是在说,虽在暗地里,萧照临手中权势未必能与东阳长公主相抗衡,但在明面上,太子只在皇帝一人之下,地位自然是在东阳长公主之上。
东阳长公主面上笑容顿时僵冷,旋即轻嗤一声,“锵锵”拔刀之声便在几息之内笼罩住了萧照临与谢不为,一片刀刃寒光带来了凝重的肃杀之气,惊得拉车的四匹骏马都在不安地乱踏前蹄。
但萧照临却丝毫不惧,他稍扬手中马鞭,隐匿左右的东宫侍卫便如风如影一般跃过层层卫兵包围,拔剑护在了萧照临与谢不为身边,虽人数不多,但武力显然是在这些卫兵之上的。
此刻,在这种严阵对峙的氛围之下,萧照临与东阳长公主皆神情肃穆,任掠狭长城道的风吹扬起他们同属宫廷的繁复长袍,保持着令人感到十分压抑的静默,连眼睫都未曾有过一瞬的颤动。
就在东阳长公主面色黑沉至极,欲启唇下令之时,为卫兵身影遮挡已久的止观法师竟迈步走出。
他的步履声并不重,但在如此滞静的环境之下,几乎所有人都朝他望去。
当然,也包括东阳长公主。
东阳长公主先是一愣,后立即反应过来,眼圈霎时一红,在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下了马车,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卫兵,提裙向止观法师跑去。
卫兵们也都纷纷让出了一条路,让东阳长公主得以顺利地奔至止观法师身前,她本能地伸手想要拥抱止观法师,却在将要触及之时,又硬生生停下,面上的泪水已花了她精致的妆容,露出其眼周一片乌青。
但她也只无声地喊道:“泓儿。”
止观法师亦无声地看着东阳长公主,但面上却是无喜无怒。
忽有一阵风吹来了一片行道边的树叶,落在了东阳长公主满是珠玉的发髻之上,止观法师琥珀色的眼眸随之略动,须臾,他竟抬手为东阳长公主摘下了发髻上的这片落叶,再对着东阳长公主微微躬身,未行佛家之礼,只喊了声:“母亲。”
止观法师即使身份尊贵,也更为人所知是为东阳长公主的儿子,但既已出家,便需斩断俗世一切的关系,了却因果,连姓名都要舍弃,只称法号。
故止观法师并不认东阳长公主这个母亲,更不会与之私下见面,东阳长公主也只能在止观法师十二岁主讲讲经会之后,才能每年远远得见止观法师一面。
东阳长公主闻声怔愣许久,眼中的泪都止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她颤抖地伸出了双手,试探性地握住了止观法师的双肩,低声道:“泓儿”
止观法师直起身,没有任何躲闪之意,但神色也未有任何波澜,又平静道:“母亲。”
东阳长公主这下便不再犹豫,紧紧抱住了止观法师,如哭如诉,不断重复道:“我的泓儿,我的泓儿”
目睹如此母子相认的一幕,在场所有人很难不为其中的切切深情而触动。
即使上一刻的东阳长公主再如何嚣张强势,但面对自己从出生以来便必须分别的孩子,她也只是个可怜的母亲。
萧照临缓缓一叹,在谢不为的耳边轻声道:“其实,在止观法师未出生之前,东阳长公主的性格至多也只能称一句张扬,并不会视旁人如草芥,但自止观法师才出生便被大报恩寺抱走之后,东阳长公主的性情便愈发暴戾,行事更是嚣张跋扈,渐积恶名。”
他垂眸再为谢不为擦去面颊上的血迹,“昨日,在大报恩寺向东阳长公主禀告你带走止观法师的消息之时,她便像疯了一样命人去查探你的行踪,并不吃不喝不睡,直到知道你只是带着止观法师去往京郊农田之后,她才能稍稍安定下来,但难免对你恨之入骨。”
萧照临眼中闪动着隐隐的后怕,“孤也是不久前才接到了确切的消息,也同时得知东阳长公主命府中卫兵守在城门口,准备”他再叹,“幸好——”
后面未尽之语便不肯再说,只一夹马肚,马蹄随之轻踏,准备离开此处,边问道:“为何要带走止观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