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暖暖的炕头上,这一蒸笼的白麵又细又软,比一笼黄金还要稀罕。
嬴洛肚子饿得咕咕叫,但还是説:“老成,你把蒸笼放到桌子上,供应一下。”
“供应?凉了可就不好吃了。”青年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平时就算了,年夜饭,还是要先让父母祖宗吃。”她解释道:“我们农村人规矩多。”
青年眯着眼睛笑了,走到桌子前,弯下腰,双手合十:“爸爸,那请你也吃。”
几分鐘后,他们取下蒸笼,正式开餐。
嬴洛抓起小包子,咬了一口,腊肉的汤汁流进嘴里,她想起来给她送腊肉,给她送糖,从小把他当亲孙女的舅爷,又掉下眼泪。
成舒做麵食的手艺很好,她饿极了,一整个蒸笼的葱油花捲儿,吃了四分之三,直到吃得再也塞不下,才躺在炕上打饱嗝。
“老成,舅爷舅奶奶,真的死了。”金乌坠地,夕阳沉入莽莽苍苍的秦岭之中,楚场离村子很远,他们却似乎能听见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油灯亮得很费劲,她累得不行,想早睡,青年却恳请她再等一下,自己跑到东屋去,不一会儿,他抱着一块儿软软薄薄的花布出来。
嬴洛认出来,这是她娘留下来,说要给她做花裙子的布。
布抖落开,已经不是布的样子,而是一条衬衣领,收腰,大摆的花裙子。裙子是长袖,袖口有两个扣子,胸前挂了两个口袋,下摆又宽又大,还打褶,腰间做了精緻的腰带鼻,还有一条白布做的,两角裁剪成箭头形的腰带。
她的睏意一扫而空。
“这是……”
“阿洛,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给你是否合适,但我想着,既然做出来了,也该先让你试试。”青年说:“裙子是套头的……可能有点宽松,实在没有拉链可用。”
她流着泪接过裙子,脱掉棉袄,套头穿进去。寒冬腊月的天,她感到胳膊和小腿有点冷得起鷄皮疙瘩,又忍不住去看裙子上的花儿朵儿。
伤痕纍纍的小臂,花团锦簇的裙摆,她紧张地抬头看青年,发现成舒正对着她笑,笑容很是靦腆:“我本来想做圆领,但感觉你个子高,更适合衬衣领。”
“合适吗?”她有些忐忑:“会不会太……资本主义了?你看我,一块儿好皮也没有……”
对,应该找镜子来照,可惜楚场里没有镜子。她应该系上姑婆给的红头绳,可惜那天晚上丢在雪地里了……
“很漂亮。等乱子过去,我们去城里拍照。”青年微笑着:“真的很漂亮。”
“不如现在就拍!”她滑下炕,从堂屋拖了一条长凳,摆在刚刚供应的桌子前。
青年似乎猜到她要做什么,顺从地接受她的摆佈,两人并排坐在长凳上,对着那面空空荡荡的墻,露出难得的笑容。
“一……二……三……”他们一起喊。
油灯恰到好处地熄灭,像照相机闪光灯过后,留下令人心安的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