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是女子卖笑挣钱的地方,可从未想过,竟会有如此多的污糟腌臜无奈。
头几日她还纳罕无明,后来也自是回过味来,不是邯郸女闾有什么不一样,或许是她去的地方,早已经有人提前安排妥帖。
拥被缩在塌上,她听着不远处似是那花魁娘子柳娘的醉笑轻歌声。
柳娘算是花魁里年岁大的了,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儿,只是脸蛋身段不比豆蔻少女差。
是侬软的江南小调,咿咿呀呀的,唱的动情却又有些违和,倒不似与男人调情所用,更像是母亲在哄孩童安睡,在春夜里绕着竹楚悠转徘徊。
听的叫人想起幼年童趣,听的赵姝眼眶微红。
她记得那位花魁,没有名讳只有姓氏连艺名也不起一个,一张芙蓉面素雅清冷,唯有一双眼顾盼含情,明丽魅惑,又似始终蕴着若有若无的哀怨。
听人说,柳娘本是越国大夫之女,却跟着庶人私奔,她郎君入秦要为客卿,因筹措不到足够的打点银钱,才于五年前将她骗来此地卖了。
闲极无聊,赵姝亦曾近前去听过柳娘登台献艺过一回。
今夜里,她听着柳娘的越国小调,竟忆起从前母亲在赵宫里带着她围炉煮汤的光景,模糊又渺远,一颗心莫名感应般,触动苦涩亦怀恋。
她还记得母亲曾笑着对她说:“小乐,人各有命,可我的小乐啊,偏就是天生帝胄的命,你同你乳娘和英英都不一样的。这世间女子苦辛,那也是旁人命不好,等你及笄了,母亲送你回封国,再替你招两个听话乖顺的夫婿。”
娘亲的面容都早已模糊,只记得这么寥寥数句偏爱的话,还有已经记不全调子的入眠曲调。
筝音乍起,柳娘的歌声渐高,赵姝抹了抹泪,倚在塌间思索。
正假寐间,外头门扉被人开了,她立刻警觉地睁开眼。
小楼内外室之间还有珠帘,透过床上纱帐却是能越过拐角依稀瞧见外头人影的。
她是夜夜点着灯烛睡的,此时,见来人步履颇快也没有出声,她隔着两重薄纱珠帘,摒着口气,亦没有发问。
先还是警觉惊疑的,待那道清瞿颀长的人影碰过珠帘,她以为自个儿看清楚了,是兄长去而复返,或是要提前接她离去。当即展颜涕笑着,从塌上一跃而下后,连鞋袜都没穿,就那么赤着足狡兔一般奔向来人。
或许同她自小被惯着任性长大有关,赵姝就是这等性子,天大的事,一旦挨过了,只要活着,她就得琢磨着来日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