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件黑灰的旧长袄,和形销骨立留着杂乱青黑胡茬的颓唐模样,苏织儿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那日她在破庙救的流人。
此时他正提着只破木桶,神色淡淡地与她四目相对。
当时救人心切,苏织儿尚且不知羞,乍一再见,当初在庙里脱了衣裳伏在男人身上给他取暖的那幕不可控地涌入脑海,臊得她耳根一阵阵地发烫。
她唯恐对方认出自己,当着那些最爱嚼舌根的村妇们说出些不该说的,忙垂下脑袋,心下祈求这人千万别开口。
等了片刻,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就见那流人已提着木桶弯腰在河边舀了水,又瘸着一条腿,慢吞吞地起身回返,并未再多看她一眼。
苏织儿不禁长舒一口气,猜想这人或许根本没记住她的模样。
倒也是好事,她可一点也不指望他来报恩,那晚的事儿若传出去,她可当真不用做人了。
苏织儿又随手掘了不少柳蒿,想着顾兰也该等得不耐烦了,就背上竹篓回返。
牛三婶和牛二婶几人也刚好掘完了野菜,见苏织儿走来,牛三婶往她背篓里瞅了一眼道:“呀,织儿,你就挖了这么一点啊,可是那厢不多了,我今日挖了不少,分给你些。”
牛三婶不顾苏织儿的推拒,热情地从自己的竹篮里抓了好几把野菜,放进苏织儿的背篓里,苏织儿只得笑着道谢,与几个婶子一道往前去。
没走一会儿,便见前头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
正是方才那个流人。
他提着沉甸甸的水桶,步子异常的慢,可即便如此,仍是掩不住他行动时的跛态,因着瘸了左脚,他每行一步,左半边都会跟着陷下去,桶中的水受了颠簸,晃**出好些,在他行过的地方留下了一路的水痕。
几个村妇自然也看见了那流人,尤其是牛三婶,就住在那流人对头,不由得同身侧人碎碎谈论起他来。
“年纪轻轻的,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还瘸了一只腿,看着还怪可怜的……”
“……先前也不出来,就喝那门口缸里的水,想是这两日缸里的水喝完了,才不得不出来打水喝……”
“……这人性子太古怪,你说这斜对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几回我见他站在院子里,同他打招呼,可他只看我一眼,也不说话,怕不是个哑的……”
苏织儿看着那流人的背影,默默听着她们说话,抿唇没有言语。
坐在大石上的顾兰,眼见那流人走近,顿时以手掩鼻,蹙眉嫌弃地避开身子,生怕染了脏污一般。
村口嬉闹的一群垂髫小童,却是围上去,有几个调皮的跟在那流人后头,故意学着他做出一瘸一拐的样子,引起一阵哄笑。
更有顽劣的,挤到那流人身侧,挨着他的右边狠狠一撞,那人本就身子不稳,加上提了重物,到底没承受住这么一击,身子一斜,猛地摔倒在地,手中木桶脱手坠落,满桶水尽数泼在了他的身上。
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顽童们丝毫不知错,反是鼓掌拍手叫好。
那撞人的正是牛二婶家的,牛二婶瞧见这幕,可是气得不轻,顿时高声怒斥,“二虎子,你个臭小子,谁教你这般欺负人的!”
见牛二婶提着挖野菜的锄头,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几个孩子高喊着一哄而散。
那只失了水的木桶顺着倾斜的泥地咕噜噜地滚了好远,恰巧滚到了苏织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