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白妈已经给家里的佣人们安排完今天的活计,沉睡的江宅开始慢慢苏醒。
白妈是江家的自梳女佣,她是跟随江恕从老宅搬过来的老人,这种极具旧时代风貌的住家自梳女佣,现在即使有钱也很难再请到了,变成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她曾经是江恕祖母闺房里教养出来的小丫头,十几岁就做了自梳女佣,为江家服务了快四十年,这些年江家用那沉重的枷锁困杀了几个人,她眼睁睁地看着,心性早就被磨成一块石头。
她看着江恕长大,心里也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她了解她的孩子,知道他恨他的父亲,骨肉血亲所带来的枷锁和桎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叛逆又冷酷,灵魂渴望反叛,行事没有一丝顾忌。
他讨厌一切道德模范,觉得压抑自己的欲望是一种愚蠢又虚伪的事,循规蹈矩的人生未免太过可笑,这让他想起父亲那个伪君子,他觉得假。
同时,他也很渴。这种渴不是身体上,这种渴让他心里有种胀闷的空虚,很难说清这是为什么,但他勇于尝试,然后他一败涂地。
他不害怕失败,他永远年轻,永远热情,现在的他,开始修正过去铸就的错误,他焕发出新的活力和热情。
一个月前,江恕把一个年轻男人领回家,虽然没对外说他的身份,但他们之间那种暧昧关系,很难说不是情人。
江恕看向这个男人的眼神很微妙,包含淡淡的怨,不怀好意的色,更多的,看不清。
这个年轻男人只带来条狗,其他什么都没带,仿佛他只是来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白妈还记得,这个年轻男人站在江宅前,一张脸苍白清瘦,眼神很平静,他距离你很近,但给你的感觉却仿佛离得很远。
江恕见他久久没跟上自己,回头挑眉道:“愣着干什么?跟我进来。”
男人迟迟没有动,江恕扯了扯领巾,不耐烦道:“快点,你这时候后悔也晚了。”
白妈听到那个年轻男人冷笑一声。
冰山美人的笑,连睥睨和轻蔑都显得惑人心弦。
然后,江恕嘴里骂了句脏话,他粗鲁地抓住男人的手臂,拉着他上楼,门被重重地合上。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妈心里也算有
了个数,心里感叹道:真是造孽。
不过,他们年轻人之间的恩恩怨怨,白妈看在眼里,但也不会多说什么。
七点半左右,周济慈走下楼,他和白妈点头问好后,转身走向花园。
他弯下腰,刚想挑选今天的花束,突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于是,他默默地收回手,放空大脑,眼神里空荡荡。
因为临海,空气里有一股冷涩的海藻味,墨绿叶片上结了层霜一般的银色露珠,草坪一眼望不到头,花床布置得井井有条,像跳动的火一样的郁金香,织锦般的杜鹃花,花盘浓艳的石楠花……
但没有玫瑰,这个花园里找不到一朵玫瑰花,华美但是悲哀。
不想再看这片花园,周济慈转身回到客室里,江家插花的佣人开始工作,她娴熟又迅速地装满一瓶又一瓶,花瓶摆满整个房子。
他缓缓坐下,看着装点华丽的房子,心里却空落落的。
这时,白妈笑着和他搭话道:“周先生那么早就起床了。”
见和他搭话的是个面容温和的老妇人,周济慈温声道:“我习惯了。”